天下长宁 第十二章正式介绍一下

在转过巷子口的时候先生两个字已经到叶无坷嘴边,这残垣断壁满目焦黑把先生两个字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

二奎看着废墟咧开嘴。

“你们在这等我,我去找人问问。”

叶无坷转身离开,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些颤,袖口里缩着的手也在发颤。

半刻之后,叶无坷扶着一位老者回到赵先生家门外。

“一把火都没了,老天没眼,没眼!”

老者颤巍巍的,说话的时候嗓音里还带着恨,复杂的恨,恨天恨地恨人恨不公,都在这老天没眼四个字里了。

“肯定是刘隶让人干的。”

老人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恨意也到了极致。

叶无坷听说过刘隶是谁,原本是这镇子上的乡丞小吏,楚时候的旧官,是个不入品的边角料。

大宁立国之后,如双山镇这样的地方其实还顾及不到,这里闭塞而又穷苦,连县衙那边用的人还多是楚时候的旧人,刘隶也得以留用。

这个刘隶在双山镇无恶不作,没有哪家的姑娘能逃过他和他手下那群人的毒手,其他百姓哪怕是背地里骂过他的,被他知道了也会当众活活打死。

大概两年之后,大宁选派的新官到任开始清查旧弊,刘隶作恶多端自知难以活命,索性纠集了当初的一群手下跑进山里做了匪寇。

新来镇上的乡丞李在研得知刘隶恶贯满盈之后,组织乡勇追捕,身先士卒,杀山贼数人,不幸落入贼人之手,被贼人开膛破肚,趁夜将尸体丢弃回镇子上。x33

刘隶让人在镇里传话,不管是谁来双山镇做官,再敢有人追查他的,都是如此下场。

第二任乡丞苗新秀到了之后便听人说了这些话,百姓们都觉得新来的乡丞不会再去追捕刘隶,可这位年轻的乡丞第一句话就是大家愿意帮我的就跟我一起去,没人愿意跟我也要去,我敢孤身前来,就敢孤身进山。

第二天一早,这位乡丞竟然真的收拾好一身装备便一人扎进深山老林。

鸭山比大慈悲山要危险的多,别说去擒凶,就算是孤身进深山走一圈,多半也是回不来。

乡亲们商量之后,选了数十名青壮结伴进山去寻苗新秀,走了三天,在深林里总算找到了他,已是奄奄一息。

在苗新秀身边有六七具贼人尸体,他身中数刀无力继续追赶,靠坐在树边,一把横刀还在他手中死死握着。

乡亲们把苗新秀带回镇子上,是赵先生救回他一条命。

有人问苗新秀为何如此大的胆子,一个人就真敢进山抓贼,苗新秀回答说我是宁军战兵出身,上一任乡丞李在研也是,我们当初从军是因为听陛下说,宁军,就是为了天下百姓而建的。

有贼不抓,有恶不除,这样当兵做官,我们丢不起陛下的人。

后来双山镇的百姓才知道,苗新秀原本是被分派到县衙做捕头,当时旧楚时候的捕快因为受不得辛苦拿不到好处纷纷离开,县衙里只有苗新秀和李在研两人撑着。

没多久李在研被调到双山镇做乡丞,又没多久就死在了双山镇。

捕头苗新秀就自己请命到双山镇来,捕头都不做了。

可是之后好多年都没能抓到刘隶,这里山连着山想找人出来难如登天。

老人嗓音发颤的继续说道:“前几日来了几个外人找赵先生出诊,走到半路才说是要进山,赵先生觉得有些不对劲,半路想办法脱身回家来了,只隔了一天的夜里,赵先生一家”

说到这,老人家掩面而泣。

叶无坷问:“一个都”

老人点头,竟是哭的说不出话来。

“是谁在那儿!”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

叶无坷回头看,见一人提着灯笼大步过来,至近前才看出来,是个大概四十几岁留着络腮胡的汉子。

老人家连忙擦了擦眼泪后说道:“是无事村来的后生,本是想看望赵先生的”

那汉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叶无坷,又多看了大奎二奎两眼。

“无事村的人很少出村来。”

汉子问叶无坷:“你为什么突然来?家里有人病了?”

叶无坷摇头:“路过,顺便来看看先生。”

粗犷汉子却心细如丝,这少年提起郎中说的不是赵先生而是先生,去了姓氏的叫法,显然更亲近。

“你是无事村那个姓叶的小子?”

粗犷汉子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柔和下来,同时把灯笼举高了些仔细看叶无坷的脸。

叶无坷道:“是我。”

粗犷汉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沉默片刻后说道:“仔细些还是能认出你,你每年都要来两次,赵先生和我也提过,说你是难得的好苗子以后也年年来吧,日子是三天前。”

说完他转身要走。

叶无坷跨一步:“我想进山。”

粗犷汉子道:“不是你的事。”

他绕过叶无坷还是要走,叶无坷第一次显得有些失礼的再次拦住对方。

“请您帮我一个忙。”

叶无坷无比郑重的说出这句话。

粗犷汉子犹豫片刻后问道:“什么忙?”

叶无坷回答:“指个方向。”

粗犷汉子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显然是有些吃惊,片刻之后眼神里又出现了些欣慰和赞赏。

但他还是摇头道:“不是你的事。”

迈步欲走的那一刻,大奎二奎同时跨步拦在他面前。

大奎瓮声瓮气的说道:“他说,请您指个方向!”

粗犷汉子微微皱眉道:“你们是想和我动手?”

叶无坷抱拳道:“您是苗大人吧,我也听先生提及过您很多次,他说您本可以在县衙做官,可以一路升迁,可您留在双山镇做乡丞快二十年了”

粗犷汉子打断叶无坷道:“老赵想和谁说这些我管不着,但谁和我说这些我管的着,现在,让路。”

叶无坷道:“苗大人是为同袍,我是为先生。”

他俯身一拜:“请大人指个方向。”

大奎和二奎学着叶无坷的样子,也抱拳俯身行礼,笨拙,真诚。

就在这时候,驿丞领着陆吾他们三个快步过来,离着还远,陆吾就已经开口喊:“叶无坷是不是你?”

到近前,陆吾又急切道:“驿丞把那位赵先生的事和我们说了,你没事吧?”

叶无坷道:“我得进山,不能陪陆大哥去澄潭关了。”

陆吾道:“说的什么屁话,你要进山,我还去什么澄潭关,当然是跟你一起进山。”

徐柯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又怎么可能不管?二十几年前陛下就说过,有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当什么兵做什么官!”

谢长逊道:“不灭了这伙贼再去澄潭关,这就是心里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儿。”

粗犷汉子在听到徐柯说出那句有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当什么兵的时候,忍不住侧目多看了两眼。

认出陆吾身上穿的是战兵校尉军服,后撤一步后肃立行礼:“见过校尉!”

陆吾看向这汉子,上下打量,见他应有四十几岁年纪,于是问道:“老兵?”

粗犷汉子身子拔的笔直回答道:“双山镇乡丞苗新秀,从冀州开始跟着陛下的兵。”

陆吾三人明显一震,不约而同的站直了身子。

“老团率!”

三人整齐的行了军礼。

叶无坷此时还并不明白,这一声老团率是什么意思。

“脱军服二十年了。”

苗新秀沉默了一会儿后自嘲的笑了笑,笑容之中还有让人心里生出些痛感来的苦涩。

他说:“我也不配让你们叫一声老团率。”

他绕开几人缓步往前走,灯笼照在地上的光有些颤。

“老团率!”

陆吾转身喊道:“给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打个样!”

苗新秀脚步骤然停住。

陆吾喊道:“大宁的兵没变,立国之前的战兵要干什么,现在的战兵还是一样,刚才徐柯说过一遍了,我再向老团率说一遍大宁的兵见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就不配当兵!”

苗新秀肩膀发颤着转身,他看向这些年轻人,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冲锋陷阵的自己,看到了当年那个雪夜孤身杀贼的自己。

他咬紧牙,肃立,行军礼。

然后喊:“那就跟我进山杀贼!”

陆吾三人整齐的将右臂抬起来敲打胸甲,砰,砰砰!

“呼!”

叶无坷看着他们,只觉得心胸之中燃起来一团火,毫无征兆的出现,越烧越烈。

呼!

这一个字,让他觉得血一个劲儿的往头上涌。

这个声音像是打开了他身体里的一道闸门,将他骨血之中的某种力量第一次释放了出来。

这种感觉,哪怕是在渤海国接应陆吾他们回来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

那个时候的叶无坷感觉到了兴奋,激动,也有紧张,甚至还有些害怕。

唯独没有如这一刻从身体深处向外溢出来的血液沸腾,所以叶无坷有些失神。

如果大宁的兵见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就不配当兵。

这句话,在他心里一遍一遍的出现。

“我近二十年来,前后一百六十次进山。”

规模很小且简陋的镇衙里,举着油灯的苗新秀照亮了他铺在土炕上的一张张手绘地图。

“刘隶那群人有可能藏身的地方,我已经能把范围缩小到这三个地方。”

说到这些的时候,苗新秀嗓音稍稍有些沙哑。

“最开始我心急,到澄潭关请求出兵剿匪,边关多次派兵,可进了山却总是无功而返,前后还折损了十几个战兵兄弟,再后来我才想明白,这其实是我的失职。”

苗新秀道:“鸭山过于险恶,这三个地方都是易守难攻,就算只有几十人守着,便是几千人的队伍也上不去,有些地方就算只一个人守着,大队人马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把位置标出来,很用力。

“我本来想着,等我找出刘隶藏身的地方,我就自己进山最后一次,那本来就是我该干的事”

苗新秀说到这停下来,神情有些恍惚,或许是想到了那个被贼人所杀的同袍李在研,或许是想到了前几日还偷偷跑到他这里来讨酒喝的赵先生。

陆吾道:“老团率,最后一次进山你不可能是一个人,就算这次不是我们来,也会有其他战兵兄弟来。”x33

苗新秀道:“你们其实根本想象不出鸭山有多险,当年几次进山,十几个战兵兄弟都是失足摔下去了,尸首都没能带回来。”

陆吾点了点头后说道:“老团率说险,那肯定是真的险,我爹说,知道要打危险的仗就把最后一个准备也做了让活下来的人把信儿送回各自的家。”

他看向叶无坷:“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陆吾,四品云麾将军,晋城候陆昭南的儿子。”

徐柯起身:“我叫徐柯,四品云麾将军,永新候徐正的儿子。”

谢长逊起身:“在下谢长逊,军屏道道府谢焕然的儿子,家父也有封爵,方城候。”

这一刻,不只是叶无坷脸色变了,苗新秀的脸色也变了,只有大奎和二奎还是老样子,因为根本听不懂。

陆吾坦然笑道:“活着的,给家里带个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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