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弃公子 163执念一朝起,岁岁年年成疯癫三

胭脂那日与龙子说完心中所想, 他像是听进去了, 又像是没听进去, 他偶尔会来找胭脂叙叙旧。

既没有开口要她做什么,也没有让她离开东海半步的意思。

胭脂只能一日日地耗着,每日闲着又怕想起不该想的人, 没事便在周遭逛逛, 不到几日便已将她住地那处熟悉地清清楚楚。

胭脂这处的虾兵蟹将都极为熟悉胭脂, 因为东海从来不曾出现阴物这种稀有物种,是以受到的关注就多了。

每日都琢磨着胭脂吃得是什么, 她这般物种又是怎么幻化出来的, 时不时便来问。

这些个虾虾鱼鱼的记忆都不是很好,尤其是那些色彩斑斓的鱼, 长得是挺好看的,可它们只有七秒的记忆, 一日里总要问上千百遍胭脂的名字, 直让胭脂说得舌头打成蝴蝶结。

时间长了,胭脂便也不搭理它们, 可不搭理罢,它们又围在一旁碎碎念,她想在海底晒晒太阳都不行。

它们实在太多了, 成群结队地一围上来便乌云盖日一般,海底的阳光本就细弱, 这般一挡哪还能晒什么太阳?

胭脂气极便会狠骂几句, 可那又有什么用, 跟它们对骂只有七秒的时间,便是它们怒极而去,七秒过后又乌云盖日而来……

胭脂没什么法子,便也权作没看见照常躺在巨型海石上,看着上头游来荡去、嘀嘀咕咕的鱼儿。

海面上方钟鸣声沉沉而起,仙乐隐隐约约传来,胭脂上头的鱼儿一下皆往海上游去。

胭脂忙伸出手捞住一只,“你们去哪儿?”

“天涯海角的仙钟响了,仙界必有大喜,我们要去海面上瞧瞧热闹。”

话音刚落,透明鱼儿便溜走了,底下的海石突然动了,慢慢伸出巨爪往前爬。

胭脂一下从巨石上面落了下来,转身一看才发现那像山一样高大的巨石是一只龟,只是他身上布满海草,将他的形状遮得严严实实,显然是沉睡了许久。

胭脂不由往后腾游了几步,面带惊奇道:“你这也是要去海面上瞧热闹?”

那龟都没正眼看胭脂,“东海又能瞧得到什么热闹,最多看看上头彩鸟纷飞起舞,我不过是看那仙钟千万年间鸣了一次,心头欢喜罢了。”

他说着伸展了一下巨爪,感叹道:“上一会儿仙钟长鸣七七四十九日,还是帝仙初生,众仙归位,贺临仙上,我那时不过也只有巴掌大小,如今年岁太久,都有些忘了钟鸣之声是怎样的悦耳。”

胭脂不由低头瞄了眼自己的手掌,这龟是吃了什么长大的,太是大只了!

但这话是不好问的,毕竟是人家龟的隐私,便随口接道:“帝仙初生好是气派,我记得我出来的时候,正逢百鬼夜行,可是凄凄惨惨咧……”

那龟闻言看了眼胭脂,不由嗤之以鼻道:“这帝仙亘古以来也不过堪堪出了两个,一个早在千千万万年前就寂灭了,还有一个便是如今的叶容帝仙,仙法高深不可测度,严苛制己,最重清规戒律,言行举止皆为仙界之尺,你等蝼蚁尘埃之物如何能与之相比?”

他说着便慢慢腾了起来,往海面上游去,龟身带起的巨大漩涡,卷得胭脂不由自主地转了好多个圈,等她慢慢悠悠停了下来却还在愣神之中。

叶容……

好名字。

她慢慢伸手去拿发间的花木簪,才发现发间那个熟悉的位置已经没了木簪,摸遍了整个脑袋也没有,往日那木簪在她死后都会跟上她,这一回却没有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彻底断了……

胭脂放下手,脸上不由浮起一丝苦笑。

龙子从远处游来,进到她跟前喜气洋洋高声道:“胭脂,快上来,天界大喜,如今正是最好办事的时候,我带你去九重天上讨讨关系弄个身份碟,往后你也好在仙界长久待下去。”

胭脂闻言一愣,不想仙界如此讲究,正想着龙子便伸出爪子按在她跟前,“快上来~”

胭脂眼睛倏得一下发亮,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还能骑龙上天,她忙顺着龙爪往上爬,才一上去便看见顾梦里抱着孩子坐在前面。

顾梦里没去看她,只是看着怀里的孩童把玩着海星。

胭脂微微一愣,眼里眸光瞬间暗淡下来,默了一瞬,慢慢行到她身后几步外坐下。

龙子待她坐定了,便一下腾飞而起,冲出海面直往天上悠悠扬扬飞去,在漫天流云中隐显。

胭脂看着满天流云心事重重,故梦里抱着的孩童看着漫天流云,极为兴奋叫出声,“哇~娘亲,你看好大的云!”

顾梦里低眉轻笑,连声音都添了三分温柔。

胭脂听在耳里,嘴唇轻抿,忍不住问道:“第一个给他养了?”

顾梦里闻言微微一僵,眼眸轻转,复杂几许,终究当做不曾听见,没有回答胭脂的话。

胭脂问后也觉自己可笑,龙子怎么可能允许她带着别人的孩子跟着他,孩子显然是给苏幕养了,想着此便胸口生闷,满心苦涩便再也无力开口。

天界仙乐重重,彩鸟是不是变化阵法在空中翩翩起舞,满地轻云,浮浮沉沉,似在空中行走。

到了天界,龙子便化为人形带着她们一道走,孩童自然而然要抱,龙子便弯腰抱起,顾梦里跟在后头,三个人一看便是一家。

胭脂刻意落慢几步走着。

待到了命薄司,龙子抱着孩童先带着顾梦里进去,过了一会儿,忙又出来对着胭脂道:“若是喜欢看,便带你四处转转,这身份碟一道道手续下来,轮到你可要许久,帝仙历劫归来,帝君大喜宴群仙,众仙皆在,这般盛景可万年不曾得见。”

胭脂闻言点了点头,实在不想再闷着,“你进去陪着他们罢,我自行看看就行了。”

“没事的,有梦里在呢,难得来一趟我也想四处看看,说不准还能有幸瞧见帝仙是什么模样!”说着,龙子便带头而去。

二人一路跟着仙侍走,才找到了位置,不过是极外场的小宴,往里处他们便进不去了。

这处皆是散仙一类,不过也已然是很盛大的宴席,仙侍宴中排排而过,斟酒倒茶,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空中仙女飞舞,衣带飘扬,舞姿朝圣,变化多端,叫人不敢错眼,唯恐少看了一眼可惜。

忽闻天际传来庄重沉厚的声音,隐隐带着圣意,“众仙齐聚贺吾界帝仙归来,然帝仙喜静,不便照拂,便由本帝君替他敬列坐众位,今日列位大可不醉不归。”

众仙忙起身举杯应到,一饮而尽。

一坐下便听宴中议论纷纷,

“便说帝仙必不会来,我等修仙数万年,到如今都不曾见过帝仙模样,实在惭愧。”

“在这处是见不到帝仙的,帝仙门下弟子众多,倒不如多修道法拜入门下,说不准哪一日便能看见。”

“帝仙此次渡法太过高深,吾等实在参悟不透,在旁观望不同亲身历劫,倒不如也下凡尝一尝这恶人之劫……”

“万万不可行此大险,此间执念深重,稍有不慎沉沦其中,便是永世不能回仙道,生生世世皆历恶人之劫,万劫不复,既便回了仙道,若掺执念一朝走火入魔,必然堕仙,那可是满盘皆输。”

“善,仙身得来不易,修行更是极难,吾等不及帝仙定法高深,还是不要行着自取灭亡之事!”话音刚落,席间皆仰天大笑,又举杯畅饮,讨论不休。

龙子从仙侍那处取了仙桃,递给胭脂,“看来咱们走不了大运,便只能吃吃仙桃了,走罢,再去别处瞧瞧。”

胭脂闻言便跟着龙子走,百无聊赖便拿起仙桃啃了一口,水分极足,满齿桃香,一时满心满眼都是手中这个大桃子。

才走了没多久,前头龙子便一下站住,看着前头双目圆睁,表情极为震惊。

胭脂捧着桃子一口口啃着往前走,见状便抬头一看。

那人与一白发白胡的老者迎面走来,轻轻浅浅的声音低低传来,听在耳里似闻仙乐。

路过他们时,清清淡淡撇了他们一眼,微微晗首便收回了视线,似乎相识又似乎不相识,与老者一步步相谈而去。

胭脂眼睫一眨,手中的桃子一下滚落在地,从边缘处坠落了下去。

“你此次所尝之劫太过磨性,还是回去缓一缓,渡法不急,来日方长。”

叶容闻言不再勉强,平平静静别了长须老者便往回走,缓步而行,不紧不快,面上不起波澜。

到了宫内只取一经安安静静看着,神情专注认真,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殿内清香袅袅升起,四下又隐隐约约传来细微声音,分不清楚何处而来,却无孔不入。

“梨花是不是都在离别的时候开?”

“我不想黄泉路上还跟你这样的人一道走,黑漆漆的都没有光,太难走了……”

“可惜了那小小阴物,不知帝仙历劫之意,白受千刀万剐之苦……”

“那小阴物受了那么多年剐刑,那时可是哭着叫您呢,那一声声可真是天可怜见……您可要听一听?”

“您可要听一听?”

“可要听一听?”

那一声声如念咒般传来,蛊惑人心,乱人方寸,殿外忽有黑色烟气丝丝缕缕透进来。

叶容连眼风都没分去,像是习以为常,仿佛这些本就是他的一部分,他握着手中的竹简,玉面平静温润,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

忽然一声凄厉嘶哑的叫声破空传来,隐隐约约间好像在喊他,口齿不清像是没了舌头发不出声音,只能模糊嘶哑的喊叫着,一声声凄厉叫声,听着就叫人心头发颤。

这其中的害怕,痛苦,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叫人听一声便身临其境,受不住半点。

叶容浑身一凛,猛地握紧手中的竹简,片刻间竹简便化为灰烬,在指间如沙粒般洒落在衣摆上。

他静静看了半响,终是站起身往一处墙面缓缓走去,待进到前头,那墙面微微一晃便作虚无,走进去后,便又恢复了一道墙。

黑色烟气时如恶鬼,时如烟云,偶发尖利煞气笑声,自始至终一步步跟着。

里头没有任何摆设,四周皆是墙,只有中间端端正正摆着地两件喜服,喜服上头摆着一只绣着胭脂盒的荷包,里头隐有发丝透出来。

叶容慢慢伸出手轻轻抚过喜服,上头的纹路触感他都极为熟悉。

可惜只穿过一会儿功夫……

她现下喜欢吃桃子了,那桃子比她的两只手都大,拿得动吗?

身上仙力慢慢开始四散,叶容安安静静地看着,看了许久,终究慢慢闭上眼,权作视而不见。

突然周围气流越来越拥挤,似海水一般波涛汹涌,忽如巨核一下猛地炸开,荡出千万里之外,上至九重天,下至地狱魔都,皆如地龙震荡。

须臾过后,天际角角落落慢慢浮起黑色烟气,一丝一缕,如煞如厉,丝丝缕缕慢慢透进叶容身上,不见半点排斥,直至最后一缕烟气消散在体内,和二为一。

他才慢慢睁开眼,眼里波澜不惊,玉容生辉,皙白的额间隐现堕纹,光芒轻绘,纹路便越发鲜红。

长须老者惊见仙力暴走,回头一望果然见整个九重天云散万里,天柱倾塌沦为废墟。

忍不住哀叹长气,深以为憾,早知今日就不该让他去行那险事!

他这样的高度成了堕仙,往后群仙只怕会纷纷效仿……

如此一来,仙界才是万劫不复!

遇见他始料未及,龙子根本不等胭脂反应便马上将她带下九重天。

地上忽起震动,地龙翻起,东海水翻腾如海啸。

龙子见此景忙抓住胭脂,迎着风浪跳进去,一进东海二人便被海水拍打分不清方向。

水流越发湍急,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稍有不慎就可能葬送在东海,龙子化成龙形,伸手探爪,一旁已不见了胭脂!

胭脂被翻涌的波涛打得晕头转向,只觉被人拦腰抱住,在海水中往后极速拖去,避开海啸山崩便下了深海而去。

深海比之上头平静许多,胭脂反应过来时已离龙子十万八千里之外,此人法力太过可怖,吓得她忙挣扎起来,身后的人纹丝不动,抓住她的手慢慢和她十指紧扣。

胭脂看着那手,和衣袖的清简纹路,心中波澜迭起,她慢慢回头,只见身后的人一如既往的眉眼清隽,额间一道暗红堕仙纹,半仙半魔,似正似邪。

那人似笑非笑,轻启薄唇浅声道:“夫子,阿容盼你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