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坐在苏幕床榻边上默然无语地看了他许久, 到时间要换药她才站起身, 只觉脑袋一阵发晕, 强行摇了摇头才勉力站住脚,她以为只是自己太累了便没多在意。
可才走到屋外便又是一晕,她扶着门站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正觉得身子不对劲的时候, 屋里便有了锦被翻动的细微动静。
她忙转身进屋, 果然见苏幕已然转醒,神情还有些迷茫, 见她进来才慢慢清醒过来, 睁着眼睛看着她一眼不错。
胭脂见他这般看着自己,上前坐到他床榻边上, 握住他的手,“你醒啦?”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哑了, 连唇瓣都干得发裂。
苏幕微微反手握上她的手, 静静看了她许久,才慢慢撑着身子, 想要坐起。
胭脂忙起身帮他将后头的枕头放好,让他好好靠着,才又重新坐下来。
二人握着手, 相顾无言许久,胭脂是没有心思说旁的话, 苏幕是不愿意说旁的话。
顾云里……终究成了两人永远都解不开的结。
胭脂呆坐片刻便准备起身去拿药, 苏幕突然拉住她, 黑漆漆的眼眸湿漉漉的,像一只即将要被丢弃的小犬儿,也不看她,只低哑着声音轻轻道:“你要去哪儿?”
胭脂闻言微微怔忪,片刻后整理好情绪,小脸露出一个苍白到透明的笑容,只沙哑着声音道:“我去给你拿药,你身上的伤要按时换。”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如今的模样,有多心如死灰,像是失了最重要的东西一般,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空壳,眼里的光彩也没了,如同行将就木的将死之人。
苏幕看在眼里拉住她衣裳的手忍不住用力收紧,可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松开手,看着她转身出了屋,转眼又想起那个刺人眼的画面,苍白的面庞越显落寞。
胭脂拿了药一路往回走,只觉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不仅脑袋晕晕沉沉,连走路都有些打晃起来,站了许久终是没能提起劲。
想着苏幕也醒了,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便将手中的药交给了孙婆子,自己去客房歇一歇。
苏幕靠在床榻上等了许久,见门口有了动静,忙抬眼往外间看去,见孙婆子拿着药进来,眉眼微微弯起的弧度慢慢落了下去,微微垂下眼睫,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皮越显脆弱,满心失望,却又固执地不去问。
孙婆子见状如何还能不晓得,只得开口解释道:“公子爷,少奶奶这些时日一直守着你,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刚头实在有些累了便去歇一歇,晚些再来看你。”
可真是巧,早不累晚不累,偏偏等他醒后就累了。
苏幕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他本就是个心思多的,这般如何叫他不多想,又想起她说的话,也不知顾云里究竟是死是活,默了许久忽开口吩咐道:“把苏寿找来,你去看着她。”
胭脂在屋里躺了大半日根本就没睡着,一闭上眼便都是顾云里死在她怀里的样子,满耳都是他叫她师父……
她甚至产生了幻觉,只听到他质问自己为何杀他,为何这般狠心残忍,为何这般不分青红皂白?!
她能怎么办,她不杀他,苏幕会死的,她受不了他再一次死在自己眼前,也舍不得……
可是顾云里……
胭脂虽然不曾后悔,可终究受不住这满心自责,只觉绝望悲凉至极,忍不住抽泣起来,死死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不敢哭得太过,怕苏幕看见了会担心,便强忍着眼泪,咬牙平缓了许久才发现天色都开始发暗,便起身下了榻,一打门便见孙婆子站在门口,像是站了许久。
胭脂见状一愣还未开口说话,孙婆子颇有些为难道:“少奶奶,您身子好些了吗?
要是好了便去看看公子爷罢,他到现在都没有喝药……”
胭脂闻言点了点头只觉忧心不已,忙往苏幕那头去,进了屋便见苏幕靠坐在床榻上,视线落在前方某一点,神情落寞。
见这处有动静,便抬眸看了过来,正巧对上了胭脂的眼,见是自己便又收回视线。
胭脂进到跟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并没有发烫,低头见他情绪不太对,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苏幕闻言微微别开头,避开了她的手,神情淡漠,不发一言。
胭脂的手放在半空僵持着,她心下委屈难言,慢慢收回手坐着默然不语。
苏幕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这般魂不守舍,终是忍不住别过眼,垂着眼睫眼神慢慢黯淡下来。
孙婆子从厨房端了药过来,胭脂忙伸手接过,对着苏幕轻声道:“咱们先把药喝了,要不然你的伤好不了。”见苏幕不理人,她默了一会儿,便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苏幕嘴边。
苏幕见她这般也不喝药,只淡淡道:“你还管我的伤能不能好……?”顾云里三个字堪堪,就要说出口,又生生咽了下去,终究是不敢提。
顾云里死了,在她心里自然狠狠刻下了印记,他再努力又怎么比得过死人。
胭脂端着手中的药只觉疲惫不堪,她不明白苏幕怎么了,只觉心里压抑的难受,默默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这在旁人看来就是不耐烦,连应付都不愿意。
苏幕静静看了她许久,终是微微笑起,苍白的面庞带着苦笑,伸手拿过了她手中的药一口干掉,又递给了她,言辞客气疏离,“你去歇着罢,不劳烦你这般辛苦。”
胭脂闻言只端着碗,木讷讷的模样,看着他唇瓣微动,终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苏幕瞧着只觉眸光一闪,别开眼躺下转过身便不去看她了。
胭脂静坐了半响,看了他的背影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做,她现下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胭脂见他睡了便拿着碗站起身,却不防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碗都没拿住“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摔成了几瓣,整个人一下栽倒在了苏幕身上。
苏幕心中一紧,连身上的疼都不曾感觉到,忙起身去抱胭脂,却不料起身太猛,牵制了内伤一时没缓过来突然晕了去。
孙婆子在一旁吓得五脏俱不附体,叫了两声都没反应,直吓得不敢动他们,忙跑到别院去请了方外子。
屋里窗子大敞丝丝阳光透进来,外头极清新的花香微微透进来,光线极亮,衬得屋子极为敞明,屋里飘着淡淡阳光洒在木头上的清香。
胭脂眼睫微微一颤,只觉眼皮千万斤重,费好大的劲,才极为艰难的睁开眼。
她看了眼床榻见自己正躺在苏幕身旁,微微侧头便见他正看着自己,一脸担忧,见她醒了忙低下头来轻声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胭脂倒是觉得还好,便轻轻点了点头。
苏幕像是松了一口气,俯下身来抱住她,当时急需要安慰一般。
胭脂见状伸手轻轻回抱他,心里百种滋味纠缠,这抢来的幸福真是让她既欢喜又绝望。
可是事实没有胭脂想的这般简单,她那一次晕倒整整睡了三日之久……
她的命本就是因为顾云里才有的,她是为了帮他渡劫才存在的,如今渡劫之人不在,她又怎么可能苟活?
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像是指间的流沙一点点在流逝。
她本以为只是没有休息好,可苏幕这般重的伤都能下床走路了,她却还是提不起力气,吹了风便会头疼,记忆力也在一点点衰退,偌大的太阳照在身上也还是冷,穿得再多也不见半点用。
苏幕每日都让方外子来替她把脉,也没查什么毛病,皆道劳累过度,让她放宽心思,凡事不要放在心里,郁结心中不利于养病,旁的也没再多说。
可胭脂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的,她便是把心放得再宽,也无济于事,这命数早就已经定了,再怎么强求也没有法子。
苏幕起先极为担忧,每日都守在她身旁看着,后头见她一直不曾好转,便也没了那个耐心守着她,开始筹谋他的生意,终日忙得不见踪影,她又终日嗜睡,二人自然更没有多少时间相处。
胭脂每次想要见他,不是在外头就是在应酬,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她,便是回来了也不过坐一下便又要忙,她知道他要东山再起,他想要回之前的钱势地位,可她撑不了多久了,为何不能等一等?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真的没有了……
他们已经有好几月不曾好好相处,便是说话也不过匆匆几句,这少年夫妻如何经得住多日不亲昵,她往日听陈家婶子说过,这夫妻三月不见便能比陌生人还不如。
她和苏幕渐行渐远,终究连话也说不上一句,她觉得自己都快要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说到底还是她妄想了,古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她用那样的手段抢来的幸福,终究不会是她的。
他们的感情在好又怎么样,十个月还没到就熬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