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二十五章 猎场

邵勋在高柳镇待了几天后,又返回了平城,并罢遣第二批部队,令其班师。

九月二十一日,他抵达了平城西边的武周镇,大全军。

同一天,秦王邵瑾自岢岚北上。

刚刚自河西清剿杂胡部落归来的左长直卫、黄头军第四营及河东、平阳、西河杂胡骑兵计三万余人,与其在遮虏城汇合,然后向北进入马邑郡地界,再折入西北方山中,直趋武周镇。

途经马邑县时,新任太守羊权出城相迎,

此郡已经正式划入并州,成为自太原、乐平、西河、上党、新兴、雁门、岢岚之后第八个属郡,辖马邑、桑干、阴馆、河曲四县,将并州的西北地界大大前推了一步。

当然,马邑四县、岢岚七县都是羁县,在官制、赋役、军政上有很大的不同一一司岚郡这两年增设一县,即草城县,至此共辖静乐、秀容、岚谷、合河、宁武、保德、草城七县。

不过草城县与岢岚郡似乎关系不大,名义上是一个县,但实际上大片的河谷平地以及丘陵湖泊、牧场、山林被划给了明年将要设立的一个军府:遮虏龙骤府。

此府治理遮虏城,是太原以北区域第八个军府。

邵勋自东木根山班师后,便对侍中刘闰中提起明年要在并州再建一个龙骤府,地点就选取在水草丰美的草城川一带,就连军府治所都是现成的:当年为伐代而修筑的遮虏城。

刘闰中知道天子在料理完拓跋鲜卑后,开始整顿并州北部这一片胡汉交杂区域了,并且盯上了刘家经营多年的岢岚七县,于是很爽快地表示:当年妹妹给了两千户羯人给刘昭,而今还回去合情合理。

当然,昔年刘昭一开始是在新兴,当时手头有六千户羯人,其实也是天子从俟伏侯手里撬过来送给他的,现在还回去一部分又能如何?

遮虏龙骤府一千二百府兵构成大体是左飞龙卫余丁六百、禁军子弟四百、北巡辅兵丁壮者一百,另外再给上党刘氏一百个名额,让刘闰中自己指派去遮虏城报道。

所需三千六百户部曲,除那两千户羯人外,再从岢岚七县划拨一千六百户牧奴。

要说没有情绪,那是不准确的。

刘闰中很清楚,天下大定后,他们这些跟着打天下的老兄弟越来越碍眼了。天子四十五岁了,要给儿子铺路,只能对他们这些形同藩镇的老兄弟动手了。

不过总体而言,天子还算厚道人,没有动不动给你安个谋反的罪名。南方批地、北方收地,这是大趋势,也是天子的赎买方案,你就说接受不接受吧。

刘闰中「欣然接受」,没有半句废话。

新兴三府、雁门二府、代、广宁、岢岚各一府,总计八府九千六百府兵将被编为「右龙虎卫」,连带着太原八府,这近两万府兵便是直面原拓跋鲜卑的主要作战力量了。

他们的战斗力是单于府辖下的二万四千步骑难以媲美的,不在一个层面上。

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知道呢?

三十年之后,单于府辖下的边军大概率还是打不过这两万府兵,六十年后可就难说了那会府兵大概还能用,还能厮杀,但却达不到精锐的程度了,只能做做地方守备部队,只有少许精锐可堪野战。而现在的府兵,那是标准的野战部队,冲锋陷阵脚不旋踵。

当然,世间之事谁都说不准。

若二代、三代皇帝好大喜功,过度使用府兵,又或者受灾时朝廷赈济不足,导致府兵生活困难,则是另一回事了。

二十五日,三万余人直趋武周城下,带来了五万斛粟麦、十万匹绢、三十万束干草及一批军资器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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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川河畔,邵裕远远出迎。

「六弟统三万大军,实在让人惊叹。」虎头看着山野中就地扎营的军士们,颇为羡慕地说道。

作为邵家子弟,谁不想带兵征战呢?便是素以温文尔雅著称的赵王邵,听闻也在汲郡招募灾民精壮,编练成军。

他的文雅,和江东土人的所谓文雅比起来,又不值一提了,甚至可以说疑似有点武人他们都深受邵勋的影响,这一点毋庸置疑。

「弟如何能统御三万大军?」邵瑾听了就有些苦笑,道:「各部自有军将,我只是与他们同行而已。」

下马之时,邵瑾眉头微皱。

从秀容到遮虏城,再到马邑、武周,一路之上都在骑马,跨间微微有些不爽利。

他真的从没一口气骑马数百里的经历,两股痛不欲生,跨间火辣辣的。

「四兄。」黄头军那边窜出一人,远远笑道,却是巴公邵珂。

「九弟也来了?」邵裕有些惊喜。

「嗯。」邵珂是从马车里钻出来的,快走几步后,紧紧抓住邵裕的手,道:「想死四兄了。」

邵裕用力抱了抱他,皱眉道:「出门没吃好?身板还是这么瘦?」

「我一直这么瘦。」邵珂嘟囊道。

「你啊。」邵裕叹气道:「若被鲜卑健妇抓走,不消几天就被玩弄得不**形了。」

「四兄!」邵珂不满道。

邵裕哈哈一笑,不打趣他了。

九弟是姨母王惠风之子,小字桑榆,今年十四岁。小时候还看不大出来,但大了后身形就有些瘦弱了。

「殿下。」左长直卫将军糜直、万胜军第四营督军郑东、岢岚太守刘昭及诸部大人纷纷上前见礼。

邵裕一一回礼,然后说道:「陛下在北岸狩猎,且随我来。」

诸将立刻下去安排防务,然后跟在秦王、燕王、巴公身后,自城西渡河,抵达了北岸。

连绵不绝的丘陵之上,骑军纵横驰骋,将一群又一群野兽驱赶到一处。

这个时候,便有那箭法出众的骑士策马而出,挽弓而射,在野兽的哀鸣声中,不断卖弄技艺。

「这便是阿爷招募的十营新军吧?」邵瑾仔细看了看后,说道。

「不全是。六弟且看一一」邵裕指了指场中一些人,道:「此辈虽然在奔马驰射,但动作笨拙,身体僵硬,显然学习骑马没几年,骑术稀松得很。这必是武周镇兵或其子弟。

其本为步军,也没有人人习得精湛的骑术,以至于此。」

「哦?」邵瑾说这话时,悄悄看了一眼邵裕,这才回过头去,看向场中。

果然,他很快找到了几面武周镇军的将旗,虎头所说没错。

他又收回目光,不经意地看了眼跟随虎头而来的官员军将。不料同样有人在偷瞄他,

邵瑾微微一愣,向其点头示意,转而看回场中,搜寻起了父亲的踪迹。

华盖底下没人,空空如也,那么他必然下场驰猎了。

邵瑾仔细搜寻,片刻之后看到了父亲竟然站在几丛树下,指挥军士们围猎野猪。

他时不时大笑一声,拿箭逗弄一下,野猪朝他追来时,无数军士汹涌而上。

能在嘈杂凶险的战场上瞬间刺中敌人喉咙的银枪老兵枪出如龙。

能拿木梧砸翻重铠武士的黑硝精卒奋力敲砸。

面对冲阵铁骑毫无惧色的猛士们甚至拿钩镰枪勾住野猪的腿。

最后便是长柯斧、重剑奋力斩下。

乖乖,几十个具装甲骑冲过来都得被弄死,何况两三头野猪。

父亲在玩呢·

正看着呢,童千斤策马而来,大声道:「陛下有令,秦王、燕王、巴公随驾驰猎。」

邵珂脸色有些苦,不过很快挑选了一匹马。

邵裕神色一振,从中尉到华手里接过缰绳,翻身而上。

邵瑾暗暗一咬牙,从陈逵手中接过坐骑。

**痛就痛了,这时候不能退缩,哪怕被颠成两半,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三人各自带着数名随从驰入场中,很快聚集到了邵勋所在的位置。

邵勋直接手一挥,令其各自猎取野物。

他把宇文悉拔雄留了下来,问道:「并州诸郡都已赈济完毕?」

宇文悉拔雄没想到天子会问他,想了想后,说道:「太原、新兴、雁门及代郡都去了,九个军府一一访到,一户府兵得粮五十斛。只有阪泉龙骧府没去,太远了,文学郭德押解粮草前往,代殿下赈灾。」

「诸部落呢?」邵勋继续问道。

「殿下于秀容、静乐二县设粥场,以工代赈,整修道路,这会还在修呢。另给编户百姓发粮,一家十斛。未编户之部落民,令其部大来秀容、静乐领取粮食、干草,一部给个三五万斛粮、十余万束干草。」

「殿下还翻山越岭,去了合河、保德二县。」

「去那里作甚?」邵勋问道。

「当年陛下贬谪了一些中原士家至这些地方。多年经营下来,门风不坠,诸部胡人十分景仰,多与其联姻。殿下知其不易,颇为怜惜,故亲身前往,勉励其教化胡人,移风易俗,将来定有再起之时。」

「哦,原来是那些人。」邵勋点了点头。

直到目前为止,朝廷每每判决流刑,还是很喜欢往岢岚、雕阴、新秦、上、代、广宁等边郡送人。

至于整个家族连带僮仆一起流放,那要看国中有没有大案了。

「梁奴用心了———」邵勋感慨道。

感慨完,他看向宇文悉拔雄,道:「卿讲话颇有条理,却不知行事可有章法?」

宇文悉拔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的兵呢?」邵勋问道:「带了多少过来?」

宇文悉拔雄沉默了一下,道:「臣点了五百骑,护卫秦王北上。」

当年南下为质,并不是孤身而来,而是骏马五百匹、车千乘,另外还有数千男女一这些人还带着牲畜、财产、武器。

「拉出来给朕看看。」邵勋说道。

「遵命。」宇文悉拔雄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五百骑自河南而来,渡至北岸。

邵勋静静看着。

五百骑演练了奔马驰射、左右包抄等战术。

邵勋看完后,微微有些失望这人领兵作战能力如何不知道,但练兵的本事很一般一一不能说差,其实是个合格的骑兵将领,但有点平庸。

若让他去和慕容氏争斗,感觉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