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宫装,衬得肤色愈发白皙,虽然依旧是一副清冷干练的模样,但眉宇间似乎比往日柔和了些许。
唐骁站起身,脸上自然地浮现出笑容。
他看着李婉儿,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直看得李婉儿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侧过头,耳根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婉儿姐亲自来传话,真是折煞我了。”
唐骁走近两步,声音压低,带着点调侃:“如今你见我,倒越发客气生分了。”
李婉儿闻言,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下,又垂下眼帘,语气维持着镇定:“督主如今身份不同往日,统领督查司,权柄赫赫,奴婢自然该守规矩。”
“什么督主不督主的。”
唐骁挥挥手,与她一同往外走,很自然地将距离拉近到几乎并肩,声音也放得更轻,带着点亲昵:“在婉儿姐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你提点照应的小顺子。”
“再说了,我这督主的位置,还不是娘娘和婉儿姐在后面撑着我才坐得稳?”
李婉儿听他这么说,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了一下,脚下步伐不变,声音却柔和了些:“油嘴滑舌。”
“娘娘召见,是为了你体内的毒,快些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宫墙之间的甬道上。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沉默的走了一段,唐骁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婉儿姐,说起来,上次托你带的水粉,用着可还合适?”
“若不喜欢,我下次出宫,再帮你寻些更好的。”
李婉儿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
她想起那**答应时爽快的模样,以及自己当时那点微妙的心思,脸颊微微发热。
“还...还好。”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带着一丝好奇和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轻声反问,“你...你对女子这些胭脂水粉,倒是了解?”
唐骁心中一笑,知道鱼儿上钩了。
他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窘迫”,摸了摸鼻子:“这个嘛...以前在宫外,为了混口饭吃,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过,耳濡目染,略懂皮毛罢了。”
“主要是想着,婉儿姐这样的人物,用的东西自然要配得上才行。”
他这话说得含糊,既解释了自己为何懂行,又顺势夸了李婉儿,还带着点往事不堪回首的意味,更容易引人同情和好奇。
李婉儿果然被他带偏了思路,想到他入宫前的凄惨经历,心中那点探究变成了些许柔软,便不再追问,只是低声道:“有心了。”
又走了一会儿,眼看坤宁宫在望,唐骁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李婉儿。
李婉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也下意识停下,抬起清澈的眸子看着他:“怎么了?”
唐骁收敛了脸上的玩笑,神情变得认真了些,目光直视着李婉儿:“婉儿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李婉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如今我这督查司,看着风光,实则是站在风口浪尖。”
唐骁语气低沉:“陛下要用我,也要控我。娘娘虽护着我,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宫里宫外,不知多少人盯着我,想把我拉下来,踩下去。”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我知道婉儿姐是娘娘最信任的人,能力卓绝。日后...若我遇到难处,或是有什么思虑不周的地方,还望婉儿姐能像从前一样,不吝提点。”
“在这深宫里,能让我真正放心说话的人,不多。”
李婉儿看着他眼中那份看似全然的信任与倚重,再想到他如今看似显赫实则危机四伏的处境。
她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嗯。你...自己万事小心。娘娘和我,自然会护着你。”
得到这句承诺,唐骁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有婉儿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重新迈开步子,语气也轻松起来:“走吧,别让娘娘等久了。”
李婉儿跟在他身侧,看着他挺拔却莫名让人觉得需要依靠的背影,心中一片纷乱。
或许若真如他之前戏言,结成对食,在这吃人的深宫里互相扶持,也未必是件坏事?
......
坤宁宫。
皇后沈清瑶端坐凤榻之上,听完唐骁简略的朝会汇报,凤眸之中闪过一丝了然。
“陛下此举,不出本宫所料。上官英雄...可惜了。”
她轻叹一声,随即目光落在唐骁身上,带着关切,“你体内的毒,如今感觉如何?”
“回主子,奴婢近日偶有胸闷,但尚可忍耐。”唐骁恭敬回答。
皇后点了点头,对身旁侍立的李婉儿示意了一下。
李婉儿会意,转身入内,片刻后引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平和的老者走了出来。
“这位是王四邈王老先生,乃本宫父亲故交,精于医道,尤擅解毒。”
皇后目光落到王四邈:“王伯父,麻烦您给他仔细瞧瞧。”
“草民王四邈,见过督主。”
“有劳王先生。”
唐骁伸出左手。
王四邈三指搭上唐骁腕脉,闭目凝神,细细感知。
时间一点点过去,王四邈的眉头渐渐蹙起。
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示意唐骁换另一只手,再次屏息凝神,细细探察。
他的指尖甚至微微加力,似乎在确认某种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良久,他缓缓收回手,睁开眼时,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困惑,但他迅速压下,转而用一种凝重的语气说道:“督主体内所中之毒,名为蚀心散,侵蚀心脉......”
唐骁心中凛然,这王四邈果然有些本事,诊断结果与师傅所言一般无二。
“此毒可能解?”皇后关切问道。
王四邈沉吟片刻,缓缓道:“能解。但需费些周章。老夫需以独门金针渡穴之法,疏导淤毒,再佐以特制汤药,内外兼施,徐徐图之。”
“整个过程,需每七日行针一次,连续三个月,方可将毒素基本拔除,不伤根本。”
三个月?
是这老头不行,还是有意拖延?
唐骁心中思虑片刻后,最后还是对着皇后深深一躬:“多谢娘娘恩典,多谢王先生!”
“本宫会让王先生在京城暂住一段时间。你只需每七日抽空过来一个时辰便可。”
“奴婢,叩谢娘娘体恤!如此安排,再妥当不过!”
唐骁再次躬身,随后又向王四邈道了谢,这才在李婉儿的引领下,退出了坤宁宫正殿。
待唐骁离开,殿内只剩下皇后与王四邈二人。
皇后沈清瑶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浮叶,看似随意地问道:“伯父,此毒真需要这么久?”
“不需要,药材对娘娘来说,也是极其容易得到。”
“能解此毒者不到五人,其中两人已经死在了宫中,另外一人失踪。”
“剩下就是我与夫人。”
“草民故意这么说其实是为娘娘你。”
沈清瑶微微一笑:“本宫就知道伯父的医术不可能这么差。”
她看到王四邈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明显的困惑与不确定,有些疑惑:“他身上有其他的毒?”
王四邈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娘娘,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脉象雄浑有力,阳气沛然,尤其是……元阳之气充盈稳固,循环之旺盛,远超常人,这……这实在不似!”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皇后的脸色,才艰难地吐出后面几个字:“不似净身入宫之内侍,应有的脉象。”
“啪嗒。”
皇后手中拨弄茶盖的动作骤然停下,玉质的杯盖与杯沿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她缓缓抬起头,凤眸之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伯父,此言何意?”
“你是说唐骁,他并非真正的太监?”
王四邈连忙躬身:“娘娘,老夫只通医理,不敢妄断宫闱秘事。或许...或许是唐督主天赋异禀,又或许是入宫时日尚短,旧基未完全消散……但仅从脉象而言,其阳气之盛,精关之固,绝非寻常阉人所能拥有。此事...着实蹊跷。”
皇后沉默了。
她想起唐骁入宫以来的种种表现,想起他面对云贵妃、华贵妃、上官姐妹时的从容,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一个内侍的强势与野心...许多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碎片般涌入脑海。
一个假太监?
他如何混入宫中?
目的何在?
在自己身边,在皇帝身边,他想做什么?
沈清瑶看着殿门外唐骁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有震惊,有愤怒,但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样的悸动。
“本宫...知晓了。”
良久,皇后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此事关系重大,伯父,今日诊断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不可再有第三人知晓。”
“老夫明白,请娘娘放心。”
王四邈郑重承诺。
皇后唤来一名宫女带王四邈离宫。
空荡的殿内,只剩下皇后一人。
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明暗不定的脸庞。
唐骁...你究竟是不是内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