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主厅。
与县衙的死寂不同,这里是另一番人间景象。
名贵的香料在铜鹤嘴中升腾起袅袅青烟,将整个大堂熏得暖香浮动。
数十名身着轻纱的歌姬,正随着靡靡之音翩翩起舞,水袖翻飞,腰肢款摆。
厅堂两侧,十几名全和县最有权势的富户豪绅,一个个斜倚在软垫上,怀中搂着娇媚的侍女,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推杯换盏。
桌案上,山珍海味,佳酿满樽。
他们浑然不知,灭顶之灾,已在门外。
“哈哈,赵兄真是神机妙算!那孙望当真就没动静了!”
一个满脸肥油的王姓富商,将一杯美酒灌进嘴里,大着舌头说道。
“一个泥腿子,能有什么见识?赵兄略施小计,就让他进退两难。我等只需安坐家中,等着他上门求饶便是!”
“说得没错!到时候,让他跪下给赵兄磕头,咱们再考虑赏他几口饭吃!”
主位上,赵东春左拥右抱,听着众人的吹捧,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
他端起酒杯,正要再说几句彰显自己智谋的话。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府邸大门的方向传来,让整个地面都为之一颤。
歌舞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赵东春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外面喧哗?不知道我正在宴客吗?”
他话音刚落。
“轰隆——!”
又是一声更加恐怖的巨响。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那是府邸的大门,被什么东西从外面硬生生撞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锐响,还有家丁护院短暂而凄厉的惨叫。
大堂内的气氛,瞬间变了。
所有人的酒,都醒了一半。
他们脸上的醉意和傲慢,迅速褪去,被惊疑和一丝不安所取代。
“兵……兵痞闹事?”有人颤声问道。
“不可能!”
赵东春猛地站起身,强自镇定地喝道,“谁敢如此大胆!来人!去看看!”
然而,已经不需要人去看了。
“砰!”
通往主厅的两扇厚重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碎裂的木屑向内纷飞。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被猛地丢了进来,重重地摔在大堂中央光滑的地砖上,滚了几圈,停在赵东春的脚下。
是赵府的管家。
他双目圆睁,眼中还残留着极致的惊恐与不敢置信,心口处一个巨大的血洞,正汩汩地冒着热气。死不瞑目。
满堂的奢靡与香艳,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冲刷得一干二净。
歌姬们发出刺耳的尖叫,抱头鼠窜。
那些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富户豪绅,一个个脸色煞白,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手中的酒杯、怀里的女人,都滚落在地。
死寂之中,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一队身披玄甲,手持长刀的士兵,如地狱恶鬼般涌入大堂。
他们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杀气,将整个温暖的厅堂,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最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同样一身玄甲,手中提着一杆仍在滴血的长枪。
灯火映照在他冰冷的面甲上,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一股如同实质的恐怖威压,便笼罩了整个大堂。
所有人都感觉呼吸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咽喉。
赵东春惊骇欲绝,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但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是这群人的主心骨。
他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剧痛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
他强撑着站直身体,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乃九山赵氏族人,当朝礼部侍郎是我堂兄!你们敢在此放肆,不怕朝廷降罪,诛你们九族吗?!”
他搬出了自己最大的靠山,希望能够震慑住这群无法无天的兵痞。
然而,门口那个为首的身影,只是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甲。
一张年轻、冷酷,却又带着几分熟悉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正是孙望。
赵东春脑子里“嗡”的一声,如遭雷击,所有的镇定与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来了。
他不是像狗一样摇着尾巴来乞求。
他是提着刀,带着军队,来杀人的!
“孙……孙将军……”
赵东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双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身后的那些富户,更是瘫软在地,有人甚至吓得当场失禁,腥臊的气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看着这群人不堪的丑态,赵东春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脸上瞬间堆起了无比谦恭、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对着孙望深深一揖到底。
“原来是孙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他直起身,指着大堂内呆若木鸡的众人,急切地解释道:“将军明鉴!下官今夜将大家请来,正是为了商议如何为将军筹措钱粮啊!我等早就对将军仰慕不已,恨不能为将军的宏图霸业,添砖加瓦!”
“我们已经商议好了!明日一早,就将城中所有钱粮,悉数送到县衙,献给将军,以充军资!我等,愿助将军成就大业,万死不辞!”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仿佛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
其余的富户们也如梦初醒,纷纷从地上爬起来,争先恐后地附和。
“是啊是啊!赵老爷说的没错!我们都是自愿的!”
“我等早就想为将军效力了!愿献出全部家产,助将军一臂之力!”
“将军乃当世英雄,我等愿为将军牵马执鞭!”
一时间,阿谀奉承之声,响彻整个大堂,与方才的轻蔑嘲弄,判若两人。
孙望看着这群人拙劣的表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嗤笑。
他提着长枪,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大堂。
他的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正要开口。
突然,一个身影从人群中踉跄着冲了出来。
是城中另一富户,李家的家主李文斌。
他满脸通红,浑身酒气,似乎是借着酒劲,壮起了那份愚蠢的胆气。
他指着孙望,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种!也配在这里发号施令?!”
“这里是赵府!是士绅名流的宴席!不是你这种下等人该来的地方!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怒吼声,回荡在死寂的大堂之内。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东春脸上的谄笑,瞬间凝固。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状若疯魔的李文斌,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完了。
所有人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