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马萨伊尔凝视着属于自己的银白羽毛，内心陷入前所未有的挣扎与沉思，那只抬起的手缓缓放下，指尖几乎要脱离那呼唤着他的本源光辉时，一个温和、苍老，却又带着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的洞察力的声音，在他身后悄然响起，打破了这星辰殿堂的绝对寂静。
“看来，你已经触及了那层最危险的薄冰，我的孩子。”
马萨伊尔身形未动，甚至没有一丝惊讶的震颤。在他感知到那根堕落黑羽，目睹梅塔特隆畸变金羽的瞬间，他便知道，能在此地、此刻出现的，只可能是那一位。他缓缓转过身，面向声音的来源。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身着简朴白色圣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的面容饱经风霜，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得如同初生之泉，蕴**无尽的慈悲与仿佛能容纳世间一切悲喜的智慧。他手中没有权杖，没有冠冕，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与这座源初秘殿、与这片脉动的星空浑然一体。他便是当代教皇，亦是天国大天使之一——“福音”与“启示”的执掌者，加百列的转世身。在马萨伊尔等知情者口中，他更常被称作“老头子”。
“你并不惊讶我在此地。”老头子缓缓走近，步伐平稳，目光扫过马萨伊尔手中那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堕落之羽，又望向梅塔特隆底座上那灼热而冰冷的金色羽毛，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惜与了然。
“此地是源初秘殿，教皇的身份，本就是天国在此世的钥匙与守护者之一。”马萨伊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举起手中的黑羽，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老头子那平静的双眸，“我更想知道，这一切，教廷之地的剧变，这亵渎的黑暗之羽，还有梅塔特隆那……畸变的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或者说，你，加百列，究竟知晓多少，又放任了多少？”
他的质问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压抑的怒火与困惑。地上圣都那按财富与权力划分的朝圣队伍，那浮夸到失却本心的建筑，与眼前这神圣殿堂中的黑暗并存，形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老头子面对这锐利的质问，并未动怒，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承载了太过沉重的无奈。“马萨伊尔，我的孩子，亦是曾经的‘智慧’。正因我知晓，正因我‘看见’，我才更加明白，有些洪流，并非凭借一己之力便能阻挡，尤其是当那洪流的源头，来自……我们曾经仰望的至高之处。”
他抬手指向梅塔特隆那光芒刺目的底座。“你所见的地上一切，那强调外在威权、划分信众等级、追求物质浮华的‘新秩序’，其理念的源头，正是他——梅塔特隆，我们的天国之君。并非在他转世之后，而是在更早之前，他的理念便开始倾斜，变得……愈发绝对，愈发不容置疑。他坚信，唯有绝对的秩序、清晰的层级、对权威的无条件服从，才能凝聚力量，对抗地狱，乃至……净化世间一切‘不完美’的杂音。地上的教廷，不过是这种理念在凡间的投射与实验场。”
马萨伊尔眼神冰冷：“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信仰被扭曲，圣光被蒙上权力的尘埃？看着教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吞噬希望的利益机器？这就是你作为‘福音’与教皇的职责？”
“急躁并非智慧的表现，马萨伊尔。”老头子平静地回应，目光深邃，“我抗争过，在枢机议会，在无数次的祈祷与启示中。但你要明白，当天国之君的意志，以其无与伦比的力量和位格强行推动时，即便是其他大天使，也难以正面抗衡。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我，加百列，如今是教皇，是活生生的、拥有此世记忆与情感的‘人’。我的力量，我的视野，受限于这具凡躯，受限于这凡间的规则。我无法像昔日高踞天国时那样，清晰地洞察所有天使的动向与意图。我只能凭借启示的碎片、信仰之流的异常，以及……如你手中这般的‘证据’，去拼凑那可怕的真相。”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根黑色堕落之羽上，眼中充满了困惑与警惕。“梅塔特隆的畸变，我有所预感。但这纯粹的、来自地狱本源的黑暗之羽……它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与梅塔特隆的力量痕迹产生任何关联。除非……”
“除非什么？”马萨伊尔追问。
“除非，天国之中，堕落的并非只有一位。”老头子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千层浪，“或者，梅塔特隆那极端‘光明’与‘秩序’的理念，本身就像是最炽烈的光，必然投下最深邃的影。这黑暗，或许是在他无法察觉的阴影中滋生，或许……是某位同僚，因无法忍受他那令人窒息的绝对秩序，在绝望中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看向马萨伊尔，眼神坦诚而带着一丝无力：“你问我是否知晓一切？不，我远非全知。尤其是在我选择成为‘人’，留在此地守望之后。我只能告诉你，梅塔特隆确实已经转世，这是他力量的证明。但他的转世是主动寻求突破，还是某种……放逐或实验，我无法断言。而至于你之前在草坪镇遭遇的、蕴含天国之力的威胁，究竟来自梅塔特隆转世身的意志，还是另一位隐藏在幕后的存在，我……同样无法给你确切的答案。”
马萨伊尔沉默着，消化着这些信息。老头子的坦诚并未带来解惑的轻松，反而让局势显得更加迷雾重重，深不可测。
“那么，斯塔尔呢？”马萨伊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晨星之路西法，他为何转世？为何所有目光都聚焦于他？”
提到斯塔尔，老头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混合着希望、忧虑与深深的期待。“路西法，晨星之子，他代表的，本就是‘希望’与‘变数’。他是我们十二位大天使中，最特殊的一位。他的光芒并非恒定，象征着黎明前最黑暗时刻的那一缕破晓之光，蕴**无限的可能与颠覆性的力量。”
他走近一步，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他是自愿选择转世的，马萨伊尔。在梅塔特隆的理念开始变得极端，天国与地狱的永恒战争仿佛陷入无解循环之时，是路西法，提出了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他要以自身这最大的‘变数’，投入凡间这最复杂的‘熔炉’，去亲身经历、感受、理解这纠缠了无数纪元的光、暗、人三界的矛盾与根源。他相信，唯有跳出天国与地狱固有的视角，以最纯粹的‘人’之心，或许才能找到那条超越永恒战争、真正终结轮回的道路。”
“所以，他成为了斯塔尔，一个拥有无限潜力，却也无比脆弱的孩子。”马萨伊尔喃喃道，心中对那孩子的守护之意更加坚定。
“没错。”老头子肯定道，“他的转世，吸引了所有关注者的目光。梅塔特隆或许想掌控这‘变数’，将其纳入他那绝对秩序的蓝图；地狱或许想腐蚀这‘希望’，使其成为毁灭的源头；而其他存在……或许各有各的打算。斯塔尔，就是这场席卷三界风暴的最中心。”
殿堂内再次陷入沉默。星辉流转，映照着两人凝重的面容。
良久，马萨伊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呼唤着他的银白羽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然后彻底转过了身，不再看向那力量的源泉。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多了一份沉重的坚定，“既然如此，我的道路，也需重新抉择。”
他看向老头子，眼神清澈而决然：“我不会现在取回智慧之力。”
老头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打断。
“若我此刻重归神位，以完全的智慧大天使之姿面对这一切，或许能获得强大的力量，但也可能不可避免地陷入与梅塔特隆类似的思维定式，以绝对的‘理’去衡量一切，从而丢失了那份至关重要的……‘人的味道’。”马萨伊尔缓缓说道，仿佛在梳理自己的心路，“那份味道，是路西法不惜转世寻求的答案，是看穿梅塔特隆那冰冷光辉之外衣的关键，或许……也是破解这光暗死局唯一的希望。”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堂的阻隔，看到了远方草坪镇上那个咿呀学语的孩子。“我会回去，以‘马萨伊尔’的身份，继续守护和教导斯塔尔，直到他十四岁，心智初步成熟，拥有基本的选择与自保之力。在此期间，我会用我这双‘人’的眼睛，去观察，去感受，去理解他所经历的一切，与他一同成长。”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待他成年之后，我便会回来，取回我的力量。届时，无论前方是梅塔特隆的绝对秩序，还是地狱的无尽深渊，我都将亲自踏入，去探寻那最终的答案。”
这是一个承诺，更是一个沉重的决定。意味着他将以相对脆弱的凡人之躯，在更长的时间内，面对来自各方、愈发险恶的威胁。
老头子凝视着马萨伊尔，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赞许，有担忧，更有一种深深的敬意。他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庄严：“很艰难的道路，我的孩子。但这或许……正是‘智慧’在历经凡尘洗礼后，所能做出的最睿智的选择。愿你这十四年的守望，能为你，为路西法，也为这整个世界，带来真正的‘希望’之光。”
马萨伊尔没有再说话。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根堕落的黑羽，将其慎重收起；又看了一眼梅塔特隆那畸变的金羽，将其深深印入脑海。然后，他对着老头子微微颔首，便毅然转身，沿着来时的阶梯，一步步向上走去，将那片蕴**无尽力量与谜团的星辰殿堂重新留在身后。
他的背影在星辉下显得坚定而孤独，步伐沉稳，踏上的是一条放弃即时力量、拥抱凡性、陪伴希望成长的未竟之路。这条路上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但也可能，蕴**照亮一切黑暗的最终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