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云州郡城的薄雾尚未散尽,刑捕司的院落里已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低气压。
林越彻夜未眠。从孙三家回来时,天已微亮,他来不及擦拭身上的泥水,便一头扎进了卷宗室。此刻,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却丝毫不见疲惫,指尖正划过一份刚送来的卷宗,眉头比昨日更紧了几分。
“头儿,铁拳馆那边回话了。”一名年轻捕快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几张笔录纸,脸色难看,“孙三为人老实,在馆里除了练拳就是打杂,没得罪过什么人。不过……”
“不过什么?”林越抬头,目光锐利。
“不过他上周曾跟同乡提过,说夜里练拳时,总感觉馆外有人盯着他,当时没在意,只当是自己多心。”捕快将笔录递过去,“还有,城门口的守卫也问了,昨晚亥时前后,除了几个赶夜路的商客,没见什么可疑人物。”
林越接过笔录,快速扫过,指尖在“有人盯着”几个字上停顿片刻。若孙三所言非虚,那凶手极有可能提前踩过点,甚至对孙三的行踪了如指掌。
“他的同乡叫什么?住在哪?”
“叫刘二,在城南做豆腐生意,属下已经派人去请了。”
林越点头,刚要说话,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李忠压抑不住的惊呼声:“头儿!不好了!又出事了!”
李忠冲进屋时,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验尸格目都在发颤:“城东……城东破庙,又发现一具尸体!死状……跟孙三一模一样!”
林越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什么时候发现的?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半个时辰前,一个拾荒的老汉发现的,”李忠喘着粗气,“死者是‘青锋剑派’的弟子,名叫周平,炼肉境后期,昨晚也是告假外出,至今未归。”
又是炼肉境后期?又是武馆弟子?
林越心中咯噔一下,抓起佩刀就往外走:“去现场!”
城东的破庙早已荒废多年,断壁残垣间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周平的尸体倒在大殿中央的神龛旁,姿势与孙三如出一辙——蜷缩着身体,皮肤干瘪如枯槁,眼窝深陷,嘴角残留着一丝诡异的弧度。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脖颈处同样布满了青黑色的网状瘀痕,顺着经脉蔓延至胸口,仿佛一件狰狞的纹身。
“头儿,你看这个。”一名捕快指着周平的右手。
林越凑近一看,周平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缝间露出半片青色的衣角。捕快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指,发现是一块撕裂的布片,质地轻薄,带着淡淡的靛蓝染料味。
“青锋剑派的弟子穿的是青色劲装,这块布片的颜色更深,而且料子不一样,”林越捏起布片,对着光看了看,“像是某种夜行衣的布料。”
“难道是凶手留下的?”李忠猜测道,“周平在死前挣扎过,撕下了凶手的衣角?”
“有可能。”林越将布片收好,“但他的死状与孙三相同,都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说明就算挣扎,也极其短暂。”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周平的经脉瘀痕,突然眉头一挑:“你看这里。”
李忠凑近,只见周平手腕处的瘀痕比孙三的更密集,颜色也更深,甚至隐隐透出暗红色:“这是……”
“气血流失的速度更快,”林越沉声道,“孙三的瘀痕是青黑色,周平的却带了暗红,说明凶手吸食气血的手法更熟练了,或者说……他越来越急迫了。”
“急迫?”
“就像一个饥饿的人,刚开始还会慢慢进食,后来就变得狼吞虎咽。”林越站起身,目光扫过破庙四周,“孙三死于城西官道,周平死于城东破庙,两地相隔近十里,凶手为什么会选择这两个地方?”
他走到破庙门口,望向外面的街道:“破庙位于城东贫民窟边缘,夜里人迹罕至,适合隐匿。城西官道虽离城门近,但昨夜下大雨,行人稀少,同样便于动手。”
“你的意思是,凶手专挑人少的地方下手?”李忠问道。
“不止。”林越从怀里掏出地图,平铺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板上,用手指点出两个地点,“孙三遇害的西门外官道,周平遇害的城东破庙……你看这两个点,再加上郡城中心,是不是形成了一个扇形?”
李忠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两个地点分别位于郡城的西南与东南方向,以郡衙所在的中心区域为顶点,恰好构成一个张开的扇形。
“这……这是巧合吗?”
“两起凶案,不可能都是巧合。”林越指尖在地图上滑动,“凶手在刻意挑选地点,而且他对郡城的地形极为熟悉,知道哪里适合动手,哪里便于脱身。”
他收起地图,眼神凝重:“通知下去,扩大排查范围,重点查问城西和城东的住户,昨夜有没有听到或看到异常动静。另外,去青锋剑派核实周平的行踪,看他昨晚为何会来破庙。”
“是!”
就在捕快们分头行动时,林越站在破庙的神龛前,望着那尊缺了半边脸的泥塑神像,心中思绪翻涌。
两名死者,都是炼肉境后期的武馆弟子,都在夜间单独外出时遇害,死状完全相同,遇害地点呈扇形分布……这些共性背后,必然隐藏着凶手的作案规律。
“为什么是炼肉境后期?”林越喃喃自语,“是因为这个境界的修士气血充盈,正好适合他修炼?还是说,他只能对付这个境界的人?”
如果是前者,说明凶手的目标明确,极有可能是为了修炼邪功而有计划地猎杀;如果是后者,则意味着凶手的实力不算顶尖,暂时不敢招惹更高境界的修士。
“不管是哪种,他都不会停手。”林越握紧了拳头。邪功修炼往往需要持续的气血补充,尤其是在突破的关键期,凶手尝到了甜头,只会变本加厉。
他刚走出破庙,就见一名捕快急匆匆跑来,脸色比李忠刚才还要难看:“头儿……城北!城北又发现一具尸体!”
林越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三具尸体,发现于城北的护城河边,死者是“流云拳社”的弟子,名叫吴强,同样是炼肉境后期。死状与前两人毫无二致,经脉瘀痕,气血尽失,只是这次,他的胸口插着一根黑色的羽毛,羽毛根部沾染着暗红的血迹。
“这羽毛……”李忠看着那根泛着油光的黑色羽毛,声音发颤,“像是某种鸟类的尾羽,但比寻常的大得多。”
林越捏起羽毛,指尖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羽毛上的纹路细密而诡异,不像是自然界应有的产物。他将羽毛凑近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与前两具尸体周围的气息相似,却又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查这羽毛的来历。”林越将羽毛收好,目光投向护城河对岸的居民区,“吴强的遇害地点,在城北护城河边,你再看地图。”
李忠连忙铺开地图,当林越在地图上点出第三个红点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西门外、城东破庙、城北护城河,三个地点以郡城中心为圆点,几乎均匀地分布在西、东、北三个方向,形成了一个近乎标准的扇形区域,唯独缺少了南边的一点。
“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李忠失声喊道,“凶手是在按照某种规律选择地点!他是故意的!”
林越的脸色也极其难看。三起凶案,间隔时间不到一天,地点分布诡异,死者身份统一,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凶杀案,而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猎杀。
“流云拳社那边问了吗?吴强昨晚为什么会在护城河边?”
“问了,”前来报信的捕快接口道,“吴强昨晚轮值看守拳社仓库,据说是中途去河边解手,就再也没回去。”
“解手需要走那么远?”林越皱眉。流云拳社的仓库离护城河至少有半里地,显然不合常理。
“拳社的人说,吴强最近总说仓库附近有鬼影,晚上不敢在近处停留,所以每次解手都要跑到河边。”
又是“有鬼影”?林越心中一动。孙三说感觉被人盯着,吴强说仓库附近有鬼影,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看来,凶手不仅会踩点,还会刻意制造机会。”林越沉声道,“他可能早就摸清了死者的习惯,甚至用某种手段引诱他们到指定地点。”
他再次看向地图上的扇形区域,指尖落在空缺的南方:“西、东、北都有了,下一个,会不会是南边?”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捕快都打了个寒颤。三具尸体已经让整个刑捕司人心惶惶,若是再出现第四具,恐怕整个郡城都会陷入恐慌。
“头儿,现在怎么办?”李忠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办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连环凶案。
林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第一,立刻将三起凶案的共性整理出来,报给王烈司长,请求调动更多人手。第二,通知城南所有武馆和修士,近期不要单独外出,尤其是夜间。第三,加派巡逻队,重点巡查城南区域,一旦发现可疑人物,立刻扣押!”
“是!”
捕快们领命而去,林越却站在护城河边,望着湍急的河水,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凶手的作案频率在加快,从第一起与第二起间隔六个时辰,到第二起与第三起间隔不到三个时辰,这说明他的急迫感在加剧。而那根突然出现的黑色羽毛,更像是一种挑衅,一种宣告。
“你到底是谁?”林越望着河面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低声问道,“你的目的,仅仅是吸食气血吗?还是说……你在传递什么信息?”
河风吹过,带着水汽的凉意,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远处的郡城街道上,已经开始有百姓议论纷纷,尽管刑捕司刻意封锁消息,但三具尸体接连出现,终究是瞒不住的。
林越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凶手的作案规律,否则,城南很快就会出现第四具尸体。
他转身往刑捕司走去,脚步坚定。无论凶手是谁,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这场猎杀游戏,必须由自己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