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高门 第111章 北府军来了

高温依旧,即便不出战,每日里,孙恩营中都有老弱妇孺猝死。

刚开始,还有人把尸体装车,拖去远处掩埋,但随着战事不利,人也渐渐疲乏,就不是那么太愿意了。

以致于有的尸体烂了两三天,都没人上报,军营中,尸臭熏天。

孙恩特意下了严令,这才好一些,每日傍晚,都有军卒于各处营寨中搜寻,将尸体集中起来,趁夜掩埋。

这一日,山阴城外,又是杀声震天。

孙恩、卢循、徐道覆,及沈穆夫等人聚在临时垒起的土丘上,望向城头。

大半个月过去了,仍没有任何攻克的迹象。

军中开始有不满的情绪蕴酿滋生,但他们也无法可想,只能严令督战队加强控制。

“师君,师君!”

一骑急速奔来。

孙恩顿时心里一个格登,此人正是散布在北面的斥候之一,专责监视北府军动向。

那斥候滚下马背,上气不接下气道:“师君,北府军已于前夜渡过浙江,正向我军开来,仆回返时,前锋已至正北方三十里!”

该来的还是来了!

倘若能早点打破山阴,何惧之有?

可是山阴久攻不下,将被迫与北府军野战,能行吗?

“诸君匆慌!”

孙恩忙喝道:“北府军虽有淝水大破苻秦之功,但太元九年(384年),刘牢之亦有五桥泽(今河北邢台东)之败,全军尽没,只身跃马过五丈涧,勉强生还,北府军元气大伤。

之后慕容氏攻打廪丘(今山东郓城县),高平太守徐含远频频告急,刘牢之怯弱畏敌不敢战。

如今十五年过去,北府军未遇重大战事,反干预朝政,争权夺利,还能有几分当年之勇?”

众将稍稍定下了心。

孙恩又问道:“何人领军?来了多少?”

斥候道:“仆远观之,看到了刘牢之的大纛,亲领先锋五千骑南下,后还有步卒辎重,连绵数十里,超过三万!”

卢循略一沉吟,便道:“师君匆忧。

此时已不可再战,暂且全军回营,稍作整缀,想那刘牢之轻兵疾进,人困马乏,正是我军破敌的天赐良机。”

许穆夫迟疑道:“倘若山阴出兵夹攻该如何是好?”

卢循如智珠在握,微微笑道:“刘牢之欲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山阴诸士族豪强即便一时看不明白,如今也明白了。

况且王愔之与刘牢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怎会助他?

怕是连一瓢水,一粒谷都不会给。

而我军遣精锐步卒,结车为阵,出寨邀战,刘牢之正亟须立威之时,怎敢避战?

如能一举溃之,师君必声威大振,再放话饶过王凝之与城内士族一命,山阴或不战而下!”

“好!”

孙恩暴喝道:“鸣金!”

“咣咣咣~~”

铜锣声大作。

孙恩军如潮水般的退却,城头守军都有些愣神,还没到点呢。

“贼寇不会无端退却,必是援军至矣,谢琰顿兵于吴兴,见孙恩势大,不敢率中军突进,或许来的是刘牢之!”

虞啸父眸光微闪,猜测道。

“哼!”

魏该哼道:“吴郡距会稽,仅一江之隔,刘牢之勒兵吴郡,逡巡不进,必有坐山观虎斗之意,如今孙恩久攻不下,疲态初现,他却来了,怕是不怀好意呐!”

“来了总比不来好,且先整军再说!”

虞啸父摆了摆手。

守军得了喘息之机,就如浑身散了架般,纷纷躺倒在城头,起不来了。

北府军自北而来,退下来的贼兵挑选出精锐,聚于卢循寨中。

得闻信报,各家郎主带着部曲亲兵,包括王凝之与谢道韫匆匆赶至北城,向下眺望。

城下的民居废墟,已经被整肃的井井有条,街道上,摆放有拒马和鹿角,军卒依险据守,层层叠叠。

各家郎主眼里,均是现出了凝重之色。

这段时间以来,虞啸父和他们串联过了,都有灭了王愔之,瓜分贺家遗产之意。

可眼下观之,那军威之盛,让他们不得不重新考虑,为了些许浮财,就与王愔之火拼,到底值不值。

说到底,贺家的遗产本不属于他们,他们只是见不得王愔之钱财美人皆得,眼红罢了。

如能探囊取物,他们不介意送王愔之**,可是火中取栗的事情没人干。

有些人,甚至本能地离虞啸父远了些。

再看卢循寨中,金鼓阵阵,一派繁忙,一队队军卒,一辆辆大车,出寨门北行。

王愔之也打量了片刻,拱手道:“诸公,若各家凑出一支精兵,直捣枭巢,卢循必大败,再与北府军里外夹击,可一扫妖氛,涤荡乾坤。

此乃泼天巨功,唾手可得,诸公宁不取耶?又岂能叫刘牢之一人独占虚名耶?”

王凝之听的精神大振,忙道:“此言大善,诸家被贼寇围困多时,多有至亲死于贼手,诸公宁不报仇雪恨,切莫错失破贼的大好良机啊!”

“这……”

各家郎主相视一眼,均是看到了退缩之色。

开玩笑,你王愔之和刘牢之有仇,所以要和刘牢之争,可我们和刘牢之没仇啊,为何要搭上自家部曲去成就你的威名?

没错!

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魏该为难道:“府君,我等家中部曲鏖战多日,早已人困马乏,据城固守尚可,可若出城作战,怕是力有未逮呐!”

“是啊!”

虞啸父附和道:“我等部曲,已折损过半,实无力出城作战了。”

一众郎主纷纷附和,甚至还有人提议,由王愔之整肃精锐,单独出城作战。

这真是呵呵了。

如果山阴全由他做主,郡兵也听他分派,他不介意领兵出城捅卢循的腚眼子,可是王凝之不是禇爽,到现在都没有委任督山阴诸军事,又何操这份心?

王凝之现出了不快之色。

谢道韫扯了扯他,示意莫要多说。

毕竟山阴土族豪强落地坐户上百年,能量大的很,而王愔之是客军,早晚要走,即便得了贺家的土地庄园,又能留多少人打理?

派捐钱粮还要靠山阴士族啊。

王愔之又派出些骑兵前出观战,掌握第一手的讯息。

半个时辰过去,前方隐约传来喊杀声,正如卢循猜测,刘牢之亲领前锋兼程而来,不可能不打一仗。

可惜太远了,城头看不清楚。

不过每隔一刻,都有骑兵回来汇报战况。

众人渐渐理出了头绪。

卢循结车阵以守,弓弩手布于车顶,每三辆车之间,留有三尺宽的空隙,内侧摆入拒马,诱使北府军骑兵冲锋。

一旦有骑兵冲进来,就会撞上拒马,然后伏于两侧的刀盾手与枪兵一涌而上,将骑兵捅死。

刘牢之竟然奈何不得卢循!

王愔之不由暗暗感慨,果然,敌人也在飞快地长成。

……

寨外!

卢循引军依车阵固守,除了最开始有些慌乱,倒也渐渐稳住了阵脚,车阵外围,零零散散有数百具尸体。

都是北府精骑。

刘牢之的面色难看之极。

依他的本意,领五千轻骑前来,仰仗北府军的威名,而贼兵攻城疲乏,听得有骑来袭,怕是当场就溃散了。

可是他没料到,贼兵竟然结车阵主动邀战,还打的有模有样。

这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吗?

刘裕也仔细扫量着卢循的车阵,若有所思。

再望向无计可施的北府精骑,不由联想到了何无忌与刘敬宣在王愔之手里大败亏输的那次。

‘大都督心急了,怎能在同一条河里跌倒两次?’

刘裕暗暗摇头,便凑近孙无终,轻声道:“孙公,不宜战了。”

“我去和大都督说!”

孙无终略一点头,策马靠近刘牢之,拱手道:“卢循这车阵,颇得以步御骑精髓,而我军远道而来,尚未整肃,大都督先退兵罢,待步卒赶来,再以重步兵一举破敌。”

刘牢之心里很不甘,但他还是理智的,猛一挥手。

“呜呜呜~~”

身边亲兵吹响号角,全军徐徐退去。

“万胜!”

“万胜!”

卢循军中,突然爆发出震天呐喊。

人人精神振奋。

这可是北府军啊!

城头众人听得欢呼,也是骇然,北府军竟然败了?

甚至有人开始后悔,没听王愔之的劝说,集中兵力捅卢循后路,可是悔之何如?

卢循大胜,正班师回营。

“贤侄,贼军怎变得厉害了?”

王凝之不淡定了,忙问道。

王愔之澹澹道:“府君勿忧,刘牢之轻骑赶来,有轻敌之心,骑兵亦非万能,卢循结车阵守御,乃稳妥之策。

不过斩获料不会多,算是小胜一场罢了,待北府军步卒辎重赶来,卢循或败。

“若如此,老夫无忧矣!”

王凝之长吁了口气。

接下来的数日,孙恩不再攻城,也未退出东西两面的民居,山阴享受了难得的和平。

“北府军来了,北府军来了!”

这日一早,城内就盛传北府军到来的消息,很多人欢呼奔走,更有人激动的哭了。

苏荃忍不住骂道:“这些人,有奶便是娘,若非督帅率义师来援,他们不是被捕为奴婢,就是死于刀兵之下。”

“何必计较!”

王愔之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在山阴士庶眼里,刘牢之是客军,我也是客军,大家都是客军,北府军比我强,能帮他们击退孙恩,刘牢之的用处就比我大,这无可厚非,不必为此置气。

走,且上城一观北府军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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