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抽回手，手腕隐隐作痛。
林澈没想到许清秋会来，手还停留在桌面上，神情微怔。
许清秋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脸上挂着得体而大方的笑容，
“我正好路过这边，想着你今天来看方案，就上来看看。”
说着，仿佛刚刚发现沈茉似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哎呀，沈茉，原来这个项目是你负责的？那真是太好了！”
沈茉没做声，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林澈见她这个反应，冲许清秋点点头，
“坐吧，一起看看也好。”
许清秋很自然地，紧挨着林澈落了座。
随即，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兴奋对林澈道，
“对了，刚才我看到一条裙子，就跟我们在法国看到那条一样，还记得吗？”
语气熟稔，甚至带着几分亲昵。
林澈点点头，语气略显疲惫，
“是吗？那买下来好了，下次演出用。”
听着他们的对话，沈茉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目光却有些失焦。
王经理见状，屁颠屁颠地给许清秋倒了一杯水，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许清秋还在跟林澈说着什么。
“林先生，”
沈茉终于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现在可以看项目了吗？”
林澈深深地看了一眼沈茉，神情复杂难辨。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看吧。”
沈茉将概念稿投屏到巨大的显示器上。
画面上，是那些曾经只属于她和林澈的温馨场景——
雨天的阁楼。
外面小雨淅淅沥沥，敲打着屋顶的旧瓦片和玻璃窗。
光线很暗，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光晕只能照亮桌子的一角。
桌面的纸张上，是笔迹稚嫩的音符和画作。
她用一种极其淡漠的语调，逐一讲解着设计概念，仿佛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这里的灯光，建议用更柔和的暖色调，最大限度地还原当时那种宁静、私密的氛围。”
“等一下，”
许清秋忽然出声打断了她。
她身体微微前倾，指着屏幕上那个安静的角落，以一种专业顾问的姿态说道，
“我觉得这里可以更大胆一点。既然是‘回响’，就应该有与公众互动的空间。把这面墙打通，做成开放式的艺术沙龙区，不是更好吗？
说着，看向林澈，
“林澈，你觉得呢？”
林澈沉吟片刻，竟然点了点头，
“嗯，就按你说的来。”
沈茉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开放式的艺术沙龙？
可那明明是她整个青春里，唯一一处可以安心躲藏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角落。
她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半晌，她抬起头，直视着林澈，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锋芒，
“林先生，如果你真的想还原那个场景，我觉得你应该先想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许清秋立刻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她讪笑了一下，像是善解人意地打圆场，
“哎呀，看我，设计师都不喜欢别人在方案上指手画脚的，不好意思啊，是我多嘴了……”
林澈的目光落在沈茉紧绷的侧脸上，眉头微蹙。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
“茉茉，别闹脾气。这只是工作，清秋的建议也很有道理，我们应该考虑得更全面一些。”
工作。
林澈说得没错，这是工作。
沈茉敛眸，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反驳。
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得干干净净。
那是一种极致的、毫无温度的专业。
在林澈和许清秋错愕的注视下，沈茉转过身，重新面对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她的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飞快地移动着，动作流畅而利落。
投屏上，那个承载了无数回忆的、温暖私密的画室一角，被她毫不留情地选中，删除。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的、毫无特色的、完全符合商业逻辑的开放式沙龙区。
玻璃、金属、线条分明，像一本完美的商业范本。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她停下动作，转过椅子，平静地看向对面的两个人。
“好的，林先生，许小姐。”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仿佛刚才那个带着锋芒质问的人不是她，
“按照你们的要求，修改版是这样。开放式沙龙区，增加了商业互动性和公众参与度，完全符合许小姐的建议。还有其他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林澈彻底怔住了。
他预想过她会继续争辩，会甩手走人，会用沉默对抗。
他唯独没想过，她会用这种方式，如此迅速、如此彻底地，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温情的回忆，亲手抹去，改造成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商业空间。
“如果没有，”
沈茉没有等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就按这个版本继续出图。”
许清秋眼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快意。
她刚想开口说“这样很好”，却被林澈下意识抬手制止了。
林澈的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种陌生的恐慌。
他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他指缝间飞速流走，他想抓住，却无从下手。
“茉茉，我……”
他想说点什么来挽回。
沈茉却已经站了起来，利落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会让王经理跟进后续的合同流程。”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语气疏离得像在面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客户，
“我还有别的工作，失陪了。”
说完，她没有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地带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会客室里，死一般地寂静。
林澈呆呆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个冰冷陌生的设计。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缓缓收紧，传来一阵迟钝的、却尖锐无比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