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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发酵房的陶瓮还在冒凉气。
宋甜在角落,袖子卷到肘,手指蘸了点昨夜藏好的御酒残液,滴进面团。
酒香一散,她鼻尖就动了动——这可不是普通黄酒,是胤礽宴上喝剩的贡品,窖藏三年,带点梅子香味。
她闭眼,舌尖一顶上颚,【食材共鸣】——开。
一股微弱的“呜咽”从面团里传来,像是快断气的猫叫,她眉头一皱,把瓮抱得更紧,脊背贴墙,用体温烘着。
这玩意儿娇贵,冷了死,热了也死,昨夜暴雨一浇,房里湿气重得能拧出水,温度直接往下砸。
“再撑会儿,”她低声嘟囔,“等你活了,咱们一块儿打脸去。”
她记着十四阿哥昨儿啃完毒包子后那句“宋姐,你这农场迟早成御膳房刑场”,差点笑出声。
瓮里的震颤渐渐稳了,像小鱼吐泡,一下一下。她掀开衣角一看,面团表面爬出一层粉红菌丝,薄得像桃花瓣,却透着活气。
“醒了?”她戳了戳,黏手,带丝儿,香里透着酒韵,“行,算你争气。”
她麻利地和面、分剂、入屉,一气呵成。最后一笼盖上,火一点,她才揉了揉腰,后背僵得像块板。
李公公打着哈欠进来,眼泡浮肿,看见她就一哆嗦:“宋姑娘,您……您真要把这酒糟面包端上宴席?”
“不是酒糟,是酵母。”她头也不抬,“你昨儿不是自己求着来农场管门房?怎么,刚进门就怕担责?”
李公公脸一红,想起自己跪着求调职的丑样,吭哧半天:“可、可这玩意儿没上过席面,万一陛下……”
“陛下昨儿啃玉米啃得挺香。”她冷笑,“你还怕他不吃面包?”
“那不一样……”
“一样。”她拍了拍蒸笼,“他吃的是味儿,不是规矩。”
李公公嘴张了张,到底没敢再拦。他现在是农场的人了,宋甜一句话能让他重回御膳房刷锅。他眼睁睁看着她端出一屉小样,递给刚翻墙进来的十四阿哥。
“尝尝。”她说。
十四阿哥抓起一个就啃,满嘴酒香,嚼着嚼着打了个酒嗝,仰头大笑:“宋姐!这算不算酒驾?我待会儿见太子得走直线!”
“能吃就行。”她点头,“待会儿宴席上,每人面前摆一块,配参汤。”
“啊?参汤?”十四阿哥瞪眼,“那不是给老佛爷补气的?”
“正因如此。”她笑得露牙,“越金贵的东西,越得配点‘粗’的,才显真味。”
十四阿哥挠头,不懂,但猛点头:“懂了!反着来,打脸专用。”
宴席设在御花园东厢,康熙坐主位,胤礽坐侧首,宜妃领着几个妃嫔坐在右列,个个妆容精致,眼角扫着上菜的动静。
李公公端着托盘哆嗦,差点摔了。宋甜一把接过,稳稳走上去。
托盘里,十块酒香面包,金黄松软,酒香混着麦香,一路飘到桌前。
宜妃鼻子一皱,端起茶抿了一口,忽然手一抖,托盘“哐”地翻了,面包全掉地上。
“哎呀!”她惊叫,“手滑了,真是罪过。”
没人说话。空气僵住。
宋甜没动,也没看她,转身回了后厨。
片刻,又端出一盘,一模一样,稳稳放在原位。
宜妃脸色变了:“你还上?这等发酵粗食,酒气熏人,也配与燕窝同列?莫不是想灌醉圣驾?”
宋甜还是不答,只把参汤壶放下,退到一旁。
康熙盯着那面包,忽然伸手拿了一块,就着参汤咬了一口。
全场静得能听见汤匙碰碗的声音。
他嚼了两下,眼睛眯起,又咬一口,喉头动了动,忽然笑了:“酒香融谷香,参味反倒更透了。”他抬头,“这才是人间至味。”
宜妃手一抖,茶杯差点打翻。
康熙又咬一口,指着对面:“胤礽,你尝。”
胤礽早就盯着宋甜,见她站得笔直,脸上没笑,眼里却亮得吓人。他接过面包,一口咬下,酒香在嘴里炸开,暖流直冲脑门。
“好。”他只说一个字。
十四阿哥在底下偷偷竖起大拇指。
宜妃猛地站起:“皇上,此物未经御膳房正谱,来历不明,若伤了龙体——”
“伤?”康熙冷笑,“你昨儿带太医来验毒,猪吃了都没事,你倒嫌它粗鄙?”他盯着她,“你儿子送的粉能喂猪,朕吃的面包倒脏了?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宜妃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康熙不再看她,又啃了一口,边嚼边点头:“往后,这面包每宴必上。李公公,记档。”
李公公扑通跪下:“是!记、记档!”
宴席散得悄无声息。
宋甜收拾蒸笼,刚直起腰,胸口猛地一闷,呛出一声咳。
她抬手捂嘴,指缝里一抹红。
“咳咳——”
胤礽听见声音,几步冲过来,一掌拍她后背,力道大得她往前一扑。
“呛着了?”他声音低,像闷雷,“吃个饭都不会?慢点!”
她被拍得眼泪都出来了,回头瞪他:“谁吃你剩饭了?”
他没松手,反而又拍两下,眼神扫过她指尖,眉头一皱:“手凉。”
“冷灶台冻的。”她抽回手,把蒸笼往灶上一蹾,“忙了一夜,谁跟你似的睡到日上三竿?”
他盯着她,没说话。
十四阿哥凑过来,嘴里还嚼着面包:“宋姐,我刚看见宜妃走时,指甲掐自己手心,都掐破了。”
“破了好。”她冷笑,“留着也是害人。”
“那你这面包,下一步干啥?”十四阿哥眼睛亮,“要不要开个‘宋记面包铺’,专供阿哥?”
她正要答,胤礽忽然开口:“不许开。”
两人一愣。
“为何?”十四阿哥问。
胤礽看着宋甜:“她做的东西,只能进宫。”
十四阿哥翻白眼:“你霸道。”
胤礽不答,只把桌上最后一块面包揣进袖子。
宋甜瞥他一眼:“偷吃?”
“留着夜宵。”他转身就走,背影挺直,脚步沉。
她摇头,继续擦灶台。
李公公蹭过来,捧着个新陶罐:“宋姑娘,我、我让人烧的,专供发酵房用,不沾外气……”
“放那儿。”她头也不抬。
“那……药材批条,我今儿就去催……”
“嗯。”
李公公不敢多留,退两步,又退两步,才转身溜了。
阿枝小跑进来:“姑娘,八阿哥那边,回礼送去了,他……他抱着粉盒子哭了。”
宋甜手一顿。
“说……说他娘从不给他挑东西,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回他礼。”
她没说话,低头继续擦灶台,抹布在砖缝里来回推。
火苗在灶眼跳了跳,映得她脸一明一暗。
她忽然停下,从灶底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半块没蒸的面团,粉红菌丝还在蠕动。
她盯着那丝红,低声说:“再养一瓮,加点蜂蜜。”
阿枝问:“还要做?”
“做。”她把面团包好,塞进怀里,“下回,让她连砂子都咽不下去。”
她起身,拍了拍围裙,朝发酵房走。
门关上,火光熄了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