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燕之燕入紫禁绕乾坤 第214章 你的心跳

胡太医躬身缓步入殿,步履沉稳如常,行至乾隆床前恭敬叩安:“臣恭请皇上圣安,贵妃娘娘吉祥!”

乾隆面沉如水,神色晦暗难明, 微微抬手,示意免礼。

胡太医垂首从药箱里拿出脉诊,小心翼翼地置于龙榻之前,随即为天子号脉。然而,指下脉象从容和缓、有力而匀净,竟与眼前帝王愁容黯淡的面容大相径庭。

他本以为皇上是因心绪激荡、劳神过度以致气血失调上涌,可这强健有力的脉息却如实地昭示着——龙体康健,无甚大碍。

“明芳?”乾隆见眼前自己用了数十年的太医迟迟不语,出声提醒,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可是朕的身体有何不妥?”

“回禀皇上,”胡太医敛神垂目,语气恭敬而谨慎,“皇上此前因情志波动、操劳过甚,致气血上涌,然常太医所开方剂,臣与太医院诸位同僚已详加会诊,皆以为药性温和、配伍精当,极为契合皇上龙体之需,只需遵医嘱按时服药,静心调养即可。”他顿了顿,只觉眼前的乾隆不似从前那般,却继续道:“臣方才诊得皇上脉象从容匀和,节律清晰,沉静有力,实乃康泰之兆。此后几日,臣定当每日亲来为皇上请平安脉,以保万全。”

乾隆低头俯视打量着眼前这位侍奉自己数十载的御前太医。当年南巡之际正逢魏氏有孕,他本忧心舟车颠簸伤及胎元,欲令其留宫静养,但正是眼前当年他指给魏氏保胎的胡明芳信誓旦旦跟他保证魏氏胎像稳固,母子安泰,这才作罢。

谁知刚出德州,尚未渡过运河,魏氏便频频不适,腹痛频作,竟至四五个月时便需日日熏艾安胎。待永璐降生,那一声微弱如猫儿呜咽般的啼哭,便已预示了命运。太医院所有太医会诊后得出胎里不足,需精心养护或许方能长成 。

此后数年,那孩子醒时少而眠时多,秋冬咳喘缠绵,病榻不离;春夏之际,既要避花粉柳絮,又惧暑热侵扰,药罐从不曾离身。纵使最后时刻他让常寿用上了回部的凝香丸,依旧没有留下这个小儿子。

他曾一度以为,凝香丸不过是回部的夸大之词,虚妄之物,因而多年束之高阁,几近遗忘。直到常寿以凝香丸及其仿制之凝香露,竟奇迹般救活了奄奄一息的永琪与身染瘴气的傅恒——那一刻,他才猛然惊觉:或许当年的胡明芳,并非医术不精,而是……在魏氏那宠妃威逼利诱之下,选择了隐瞒真相,欺君罔上!

沉默许久,胡太医也跪在地上低头不敢多言,只是额角渗出细密冷汗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安。连坐在一旁的萧云也是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如此压抑的氛围,只得轻轻拽了拽乾隆的袖口。

“嗯!既如此,便退下吧!”乾隆并不想求证于胡太医,一是当年的事早已时过境迁,永璐早已去世,魏氏被关在延禧宫,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一律杖杀,在翻这些旧账也挽回不了什么。二是目前胡太医还算是得力,况且御前太医知道的阴私太多,也不宜放出宫去,在找到适合接任的太医前,姑且留着他吧!

“嗻,臣告退!”胡太医颤巍巍叩首,退步而出。

待殿门闭合,他才觉后背冷汗早已浸透朝服,贴肤如冰。抬眼望见夕阳余晖洒在琉璃瓦上,金光流转,恍若劫后重生。可他心中仍疑云重重——为何?为何病后的皇上竟似换了一个人?那双眼睛里,不再只是帝王的威严,更藏着洞悉一切的寒光与痛楚,可他又说不清,道不明。

“您是不是累了?您就少喝一点参汤,配些小米发糕和菜心,再睡一觉就好了。”萧云见乾隆的脸色依旧不对,神色倦怠,便起身去给人安排晚膳,刚醒来那些油腻的就算了,肠胃这么久不运动,还是应该循序渐进的让它恢复运转。

“云儿……”乾隆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唤了一声,却又戛然而止。

“嗯?”萧云回眸,眉眼含柔。

乾隆轻轻摇头,继而低语:“朕的确有些倦了……云儿,你会陪着朕吗?”

“怎么?您嫌我了?还是……”她走近床边,故意嘟唇撒娇,“需要谁来侍疾?我去让路公公传人便是……”

“小没良心的,”乾隆轻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环臂一紧,让她坐在膝上,“有你在身边,朕还用得着旁人?再说,你问问小路子敢不敢去传?

“这倒是没唬我玩儿!”萧云娇嗔一笑,轻轻在他脸颊落下一吻,温软如羽,“我就守在您身旁,您安心便是,好好歇息。”

四目相对,情意流转。片刻后,乾隆忽而低声道:“朕突然想听你弹琴……你能为朕抚琴一曲吗?就当年在一粟先生那里听过的那首《潇湘水云》,可好?”

“这倒不难,”萧云眸光微闪,似有追忆,“只是……我手边并无琴啊。”她顿了顿,心头一颤——原来,她竟已有多年未曾抚琴。进宫后除了班杰明送的小提琴和清漪送的箫,她甚至没有再碰过琴。

“朕的私库中藏有一把‘独幽’琴,音色沉静清远。”乾隆轻声道,“朕命吴书来去取便是。”

“唐末的‘独幽’琴?”萧云惊叹,“我久疏琴艺,只怕辱没了这传世名器……”

“那云儿就当为了朕能安眠,重新拾起可好?”乾隆凝视着她,眼中是少有的柔软与恳切。

她含笑点头,眼波流转,似有星河倾落“那……我就遵旨吧!”萧云点点头算是应下。

饭后不久,吴书来亲自率人将那把乌木琴匣捧入养心殿。琴身轻启,檀香微漾,独幽琴静静横陈于案上,仿佛沉睡千年的魂魄正待苏醒。萧云先服侍乾隆回到龙床上躺好,细心为人掖好锦被,而后端坐琴前,素手轻拂,调弦试音。

一曲《潇湘水云》缓缓流淌而出。虽多年未弹,然技艺早已融于血脉,指法流转间,高山流水之意尽显,烟波浩渺、云水苍茫之境跃然耳畔。那琴音如清泉洗心,似晚风拂面,渐渐抚平了帝王眉宇间的倦意与沉重。

见乾隆呼吸渐匀,沉沉入睡,萧云并未停手。她指尖微转,悄然换了一曲——《鸥鹭忘机》。此曲清旷高远,意在超然物外,忘机于江湖。琴声悠悠,绕梁不绝,如月下松风,如夜露滴空。

养心殿内,烛影摇红,琴韵绵长。一人安睡,一人静守;一曲终了,余音未散。天地仿佛也为之静默,只余这满室温情,悄然流淌在时光深处。

这几日精心调养下来,乾隆的身体已基本康复,气色也日渐红润。永琪处虽仍有常寿来回禀报,言及尚需静养些时日方能下地行走。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纵然傅恒、萧风与尔泰三人协力同心、政务井然有序,可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终究还需圣裁决断。

于是自午后起,乾隆便在养心殿接见重臣,批阅奏章,商议国事,直至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仍未曾停歇。

体顺堂内,萧云倚窗翻阅琴谱独自等候。她知乾隆处理政务素来勤勉,也不愿徒然枯坐翘首以盼,便先沐浴更衣。

氤氲水汽缭绕间,也让她卸下一身疲累,加了一丝慵懒。浴罢后她换上一袭玫红色的寝衣,发丝微湿,眉目如画,靠在榻上由着既白等人为她擦干打理。

“臣等告退——”外殿最后一次请安声落下,西洋钟铜针已悄悄滑过戌时。她抬眸,唇角弯成新月,知今日议政终了。

于是移步琴前,指尖轻落,一曲《渔樵问答》缓缓淌出:似远岫清泉,似月下微风,一音一韵,都是只有他才懂的暗语——我在等你。

须臾,廊外脚步声沉稳,踏碎一地灯影。

琴声未歇,反添几分从容,仿佛早知他会来。

曲终,余音犹自袅袅。

乾隆已至身后,掌心覆上她微凉肩头,俯身吻住她耳垂,嗓音低哑得像夜色里最后一缕风:“今日,朕不想听这首了。”

她侧首,眸光潋滟:“那皇上想听什么?”

他展臂将她揽入怀中,额头抵着她发顶,再吻她耳廓,声音轻得似怕惊碎月色:“听你的心跳。”

萧云面颊飞霞,却顺从地由他抱起。纱帐垂落,他俯身将她置于榻上,指尖拂过她锁骨,唇贴上唇。两颗心隔着薄薄衣衫,由凌乱渐至同频。

翌日清晨,细雨如丝。小路子在殿外低低催起。

乾隆起身更衣后,回身替她掖好被角。被爱意浸润的美人睡得脸颊晕红,唇角一点笑涡未散。

他俯身,以气音呢喃:“云儿,朕下朝便回,陪你听雨。”说罢,吻落在她发旋。

帐中人惺忪睁眼,玉臂环上他颈,红唇贴上薄唇,从浅尝辄止到缠绵缱绻,才缓缓分开。无声之间,已应了这场雨约。

殿门阖上,一缕瑞脑香犹自缱绻。

窗外石榴花被雨水洗得愈发鲜艳,正悄悄探进窗棂,像偷看了一场盛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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