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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天色蒙蒙亮。
张成功提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第一次觉得生活是如此的踏实。
口袋里揣着那二百六十七块钱,每一张都带着他昨晚的汗味,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口发烫。
他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来到了他老婆跟儿子租住的那栋破旧不堪的筒子楼下。
楼道口散发着一股常年不散的霉味和潮气。
清晨的薄雾中,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弯着腰,在一个满是馊味的**桶里翻找着什么。
那动作很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了。
张成功起初没认出来。
他只是觉得那个背影很可怜,像一根随时会被风吹断的干枯芦苇。
他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
看清了。
是她。
徐芳。
他的前妻。
轰的一声,张成功感觉自己的脑子炸了。
他的眼一下就红了。
他老婆徐芳,每次都是这么早出门。
他也知道。
但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出去做什么。
甚至,在她每次出门时,他还会理所当然地躺在床上,像个大爷一样吩咐她带点早饭回来。
每一次,当徐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将用捡**换来的钱买的早餐递给他时,他换来的却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打骂。
“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在外面偷汉子了!”
“买的什么玩意儿!猪食吗!”
现在他才明白,她哪里是去偷汉子了。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艰难地维持着自己和儿子的生计。
等送完孩子,再去上班。
而他,那个所谓的丈夫,那个所谓的父亲,却只知道赌钱,只知道伸手要钱。
他捂住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眼泪决堤般涌出。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可现在呢?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头发枯黄,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都是他害的。
听到这边的动静,徐芳还以为是哪个早起的邻居遇到了什么难处,下意识地直起身,转了过来。
当看清是张成功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浑身一僵。
随即,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警觉地猛然后退了好几步,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刚捡到的空瓶子。
“张成功!”
她的声音尖锐,带着恐惧。
“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和儿子的生活!”
“你来干什么!”
张成功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往前走了两步。
“你别过来!”徐芳的声音更大了,透着绝望,“儿子学校的饭钱,还没有着落,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张成功已经把手里的包子和豆浆,颤抖地递了过去。
“老婆,我……”
“别叫我老婆!”徐芳厉声打断,“我嫌恶心!”
“我……我是来给你跟儿子送早饭的。”张成功声音沙哑,极力控制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徐芳眼神里的恐惧和戒备,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嘲讽所取代。
她甚至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送早饭?”
“张成功,你也会给人送早饭?”
“你又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张成功的心里。
“又在外面欠了多少?这次是手,还是腿?”
“我告诉你张成功,我一分钱都没有了!你要是敢打我跟孩子的主意,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张成功没有反驳。
他深吸一口气,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那些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纸币,皱巴巴地摊在掌心。
“钱……我身上还有二百六十七块。”
“你先拿着。”
“不……不够的话,我现在就去挣。”
徐芳看着那袋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的头发油腻地粘在头皮上,眼窝深陷,满脸胡茬,身上那件皱巴巴的夹克散发着一股汗臭和烟味的混合气息。
还是那副邋遢落魄的样子。
可他的眼神,却不一样了。
没有了以往的暴躁、不耐烦和理所当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哀求的卑微。
徐芳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但随即,更深的警惕和厌恶涌了上来。
这一定是新的骗局。
用几块钱的早饭,骗走她最后一点活命钱。
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干过。
“送外卖?”徐芳冷笑起来,“你这个把自己的尊严看得比天还大,宁可去偷去抢,也绝不肯弯腰干活的男人,会去送外卖?”
“张成功,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你不是说,送外卖是狗干的活吗?怎么,现在你也配当狗了?”
“我……我没赌。”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送了一晚上外卖,挣的。”
“给……给你跟孩子的。”
他把手里的钱和袋子,又往前递了递。
“拿走!”
徐芳猛地挥手,狠狠打掉了张成功手里的袋子。
“啪嗒!”
包子和豆浆滚了一地,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沾满了灰尘。
温热的豆浆洒出来,和地上的污水混在一起。
“我嫌脏!”
徐芳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张成功看着地上的狼藉,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暴跳如雷。
他只是默默地蹲下身,伸出那双因为长久不干活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手,笨拙地把那些还能吃的包子,一个个捡起来,用自己的衣袖胡乱擦了擦,重新放回袋子里。
然后,他把袋子轻轻地放在了旁边的楼道台阶上。
那个台阶,是整栋楼里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方。
“包子……是干净的。”
他低着头,不敢看她。
“你……你快吃吧,还热乎。”
说完,他不敢再看徐芳一眼,转过身,像个游魂,一步一步,消失在了清晨的薄雾里。
徐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那熟悉的背影彻底消失,她才缓缓地走到台阶前,看着那个沾着污渍的塑料袋,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