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慵懒地洒在办公室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静谧。王小荔若无其事地拿起暖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茶缸子水。回到座位上,她摊开报纸,目光却失焦地落在字里行间,整个人显得呆呆的。旁边的张晓敏也正拄着脑袋,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两人这副模样,倒显得王小荔的发呆毫不突兀。
然而,王小荔的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上演着一出出惊心动魄的“内心戏”。懊悔的念头像走马灯一样来回打转:恨自己刚才没事找事去倒水,更怨当初非要离开农村跑出来找工作。最让她肠子都悔青的,是那股子不该有的“闲心”——没事观察别人干什么?!现在好了,撞见些不寻常的举动,想装看不见都难。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怕死,真的怕死。好不容易捧上了这个铁饭碗,她只想在这个还算清闲的岗位上安安稳稳混到退休啊!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不行,不能露怯。她伸手从挎包里摸索出几块水果糖,递给张晓敏一块,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小敏,来块糖,提提神。”
“谢谢啊,王会计。”张晓敏迷迷糊糊地接过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这太阳晒得人骨头都酥了,眼皮直打架。”
“可不是嘛,‘春困秋乏夏打盹’,老话准没错。”王小荔也剥开一块糖含在嘴里,丝丝甜意在舌尖化开,稍稍平复了些许心绪。她故意挑起话头:“你中午没在家眯一会儿?”
“没呢,”张晓敏摇摇头,稍微清醒了些,“今天我爸妈都不在家,中午回去自己对付了一口,哪还有时间睡觉。”
小荔也深有同感的点头:“我中午也得自己做饭,时间确实紧张。不像你和甜甜,家里有人做好热乎饭等着。男同志们更享福,回家就吃现成的。”
“那也不全是到家就能吃现成饭。”张晓敏顺着她的话。
小荔带着点八卦的试探,“咱们主任和李国庆,总不能回家还做饭吧?看着不像会做饭的主儿。”
“唉!你新来的不知道。”张晓敏来了精神,压低声音,“钟主任的爱人,钟婶子,听说早年是逃荒过来的,年轻时候身体就垮了,常年离不开药罐子,三天两头就得卧床,家里全靠钟主任撑着。”
王小荔更好奇了:“那家里没孩子搭把手?还指着大人下班回来忙活?”
张晓敏脸上露出一丝同情:“他俩没孩子。钟婶子那身子骨,一直没能怀上。”她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更低:“不过啊,李国庆能进咱们这儿,全靠钟主任。李国庆娶的是钟主任的远房侄女!去年夏天,钟主任看自己没孩子,就把这侄女从老家接过来,说是帮忙照顾钟婶子。这不,一来二去,就跟李国庆处上了,结了婚,李国庆的工作也就这么着来了。”
王小荔惊讶地瞪大眼睛:“还有这层关系?!”
“可不嘛!”张晓敏用力点头,带着点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不屑的意味,“私下里都说李国庆这是‘吃软饭’,要不是娶了这‘金凤凰’,他早被赶下乡啃土坷垃去了。这人算是娶了个好媳妇!”
“哦?他媳妇在哪儿上班呀?”王小荔看似无心的问着。
“在面粉厂档案室!”张晓敏语气里满是羡慕,“那活儿才叫一个轻省!听说天天坐在那儿织毛衣就行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她叹了口气,“不像我,笨手笨脚的,算个账都提心吊胆……”
“面粉厂”三个字像根针,猛地刺了王小荔一下!年前招待所那个鬼祟的特务,不就是打着去面粉厂“出差”的幌子吗?这两者……会有联系吗?
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知道的越多,这潭水就越深越浑!她懊恼地想:自己真不是这块料!这种抽丝剥茧、疑神疑鬼的日子,哪有在屯子里和小伙伴们无忧无虑打猪草来得痛快!
为了掩饰内心的波澜,她赶紧转移话题:“小敏,你是家里最小的吧?”
“对呀,我有三个哥哥,”张晓敏果然被带偏了,“两个结婚了,一个在下面屯子插队。我爸心疼我,就把接班名额给了我。”她脸上掠过一丝愁容,“为这事儿,我大嫂二嫂差点把家掀了。”
“她们都没工作?”
“我大哥的工作是自己考的。大嫂那份临时工是家里花钱买的。二哥接了我**班。二嫂没工作,在家带孩子。我三哥和他对象一块儿下乡了。”张晓敏撇撇嘴,“她们就觉得,凭啥我这个姑娘能接班?”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王小荔感叹道。
“其实也不是我爸妈偏心,”张晓敏辩解道,“我爸这岗位有要求,必须初中毕业才行。我二嫂连小学都没念完,想接也接不了啊。你呢?你家几个孩子?”
“我和我哥,龙凤胎。”王小荔答道。
“真的呀!龙凤胎!”张晓敏眼睛一亮,“我身边可一个都没有!你哥在哪儿工作?”
“在上大学。”王小荔觉得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档案里都写得清清楚楚。
“大学?!”张晓敏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学啥的呀?”
“学医。”……
墙上的挂钟指向三点半。胡甜甜已经把前面营业厅的账目都归拢统计好了,现在大家的心愿空前一致:千万别再有人来办业务了!
张晓敏今天学聪明了,严格按照王小荔教的方法,把钱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办法虽然笨拙缓慢,但总算没再出错。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今日平安无事”的轻松感,大家都盼着能准时下班。
夜深人静,王小荔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白天打听到的消息在脑子里反复盘旋——钟主任体弱多病的妻子、突然出现的侄女、依靠婚姻关系进入邮局的李国庆、还有那个关键的地点:面粉厂……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她想甩手不管。这些破事,关她一个小会计什么事?可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不行!这是她的祖国!哪怕力量微薄,守护它也是刻在骨子里的责任!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那些课本里的英雄故事,都在提醒她:袖手旁观,良心难安!
她猛地坐起身,进入空间。她找出纸笔,试图梳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钟主任(邮局主任)——>妻子(钟婶子,体弱多病,逃荒来的)
钟婶子——>远方侄女(被接来照顾钟婶子)
远方侄女——>李国庆(丈夫,靠此关系进邮局)
李国庆(邮局负责电报电话)——>妻子(面粉厂档案室)
面粉厂——>年前“特务”出差地点(可疑关联?)
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许冬梅,那么细心的一个人,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真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察觉吗?还是说……他们本身就是一伙的?又或者,这些人早已被暗中调查过,确认是清白的?
她犹豫再三,还是重新把观察到的李国庆行为(记录通讯单独上报)、打听到的这些关系以及心中的疑问,一一誊写在了纸上,把招待所的特务划掉没写。写完后,她反复看了几遍,将纸条放在空间收好。
她不是没想过把年前招待所那个特务的事也写上去,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上次传递情报的纸张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万一暴露,她根本解释不清,只会引火烧身,甚至被怀疑、被审查。
空间——这个最大的秘密,是她最后的依仗和底线。一旦暴露,她不敢想象后果。或许,真的会在某个冰冷的研究所里,在无休止的审问和实验台前,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