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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着脸,小荔裹紧了棉袄领子,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终于走到了县一中的宿舍门口。远远地,就看见哥哥小泽已经缩着脖子等在那里,原地跺着脚取暖。
“哥!”小荔快走几步,从鼓囊囊的挎包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油条和肉包子递过去,“快吃点,热乎的!”
小泽眼睛一亮,欢快地接过来,触手还是温的:“咋买这么多?你吃了吗?”
“怕你饿呗!在学校肯定吃不好,今天多吃点,垫垫肚子。我吃过了。”小荔看着哥哥冻得发红的鼻尖,心里有点疼。
宿舍是十几人的大通铺,弥漫在空气里的味道可想而知。小泽没好意思让妹妹进去,小荔也完全不想踏足那混合着汗味、脚丫子味和煤烟味的地方。兄妹俩就站在寒风里,小泽狼吞虎咽地吃着。
“今天咱俩都去哪逛逛?”小泽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满足地哈出一口白气。
“去供销社吧。”小荔早有打算,“天越来越冷了,看这阴沉劲儿,指不定啥时候就下大雪封路。趁现在,把家里常用的针头线脑、火柴啥的都备点,省得到时候抓瞎。再买点水果糖,留着过年。”
小泽自然没意见。他把捆好的行李寄存在门卫大爷那儿,大爷爽快地摆摆手:“放心去吧,东西放这儿丢不了!”
供销社里人头攒动,年关将近,采购的人格外多。小荔挤在人群里,目标明确:一包大小不一的针,几轴颜色不同的线,几盒火柴,最后还称了一斤水果糖——那花花绿绿的糖纸,看着就喜庆。小泽则买了些便宜的草纸和铅笔。兄妹俩提着不多的收获,取了行李紧赶慢赶,终于坐上了回红旗公社最早的一趟班车。
下了车,回屯子的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寒风呼啸,吹在脸上生疼。天空灰蒙蒙的,铅云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踩在雪地上发出单调的“吱嘎”声。呼出的热气瞬间在围巾上结成了白霜,眼睫毛也挂上了冰晶,双脚冻得渐渐失去知觉。
这鬼天气,出门简直是遭罪!小荔暗暗发誓,天暖和之前,打死也不出屯子了!
沉默的跋涉中,小荔想起了哥哥的前程:“哥,那个**大学的名额,学校有准信了吗?”
小泽哈着白气,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校长私下找过我谈话了,说如果没有意外,学校的这个推荐名额应该会给我。”
小荔却没哥哥那么乐观:“哥,这事不能光看学校意思。有门路的人多了,万一有背景硬的给学校施压,最后落到谁头上真不好说。”
“嗯,我知道。”小泽点点头,压低声音,“我跟胡爱国关系还行,你也知道,他爸是县里革委会的胡主任。我跟他透了点口风,说了咱家没啥根基,怕保不住这个名额,他答应帮我在他爸那儿递个话。”
“胡爱国?”小荔想起那个抬着下巴、眼神带着点傲气的男生,“他那样的人,能真心帮忙?”
小泽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委婉地表示过,如果能保住这个名额,我们家愿意出五百块钱感谢。”
“哥,他那样的家庭能差这点钱?”这钱对普通人来说真是一大笔,但对于那样的家庭真不算啥。
“你不懂,”小泽摇摇头,“他爸是有本事,可他家兄弟四个呢!他爸最看重他大哥,他**心思都在大孙子身上。胡爱国夹在中间,家里虽然不至于亏待他,但手里能自由支配的钱,肯定不多。五百块,对他来说不是小数。”
小泽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事开春就能定下来。听说今年推荐的学生是去黑江大学和省医科大学。学校那边三月份中旬就要去报到了。”
“哥,学校还能自己选吗?”小荔对这不用考试、凭推荐就能上的“大学”充满好奇。
“想啥美事呢!”小泽苦笑,“就是能选,也轮不到我这种没门路的挑三拣四。”
小荔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问。两人埋头赶路,只想快点回到那温暖的家里。
远远地,终于望见了屯子口。更让人心头一暖的是自家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想到家里烧得滚烫的大炕,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路过大队部时,却发现那里围了不少人,闹哄哄的。小荔好奇,拉着哥哥挤进人群。原来是公社民兵连通知下来了:过两天组织人手进山狩猎!只要是身强力壮的年轻社员都可以报名参加。参加的人不仅记满工分,还能分到实实在在的猎物——那可是肉啊!在这个年头,肉的诱惑力太大了,好些小伙子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每年冬天都来这么一回,”旁边有老社员解释,“主要是清理和吓唬一下山上的野猪和狼群,免得它们冬天饿急了下山祸害人畜。”
小荔踮着脚张望,竟在人群里看到了爸**身影。她赶紧拉着哥哥挤过去:“妈!爸!”
小荔妈一回头,看见自家闺女和儿子,又惊又喜:“胖丫!小泽!啥时候到的?冻坏了吧?咋不先回家暖和着!”她心疼地拍掉小荔肩头的雪花。
“这不看见你俩在这儿嘛,正好一起回去!”小荔挽住妈**胳膊。小荔妈显然还没看够这热闹,有点舍不得走,被小荔和小泽一人一边,硬是给“架”回了家。
一推开家门,温暖的气息夹杂着柴火和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满身的寒气。一家四口迫不及待地脱鞋上炕,把冻僵的脚丫子塞进暖烘烘的被窝里,舒服得直叹气。
小荔把挎包拖过来,一边暖脚一边翻找。小荔妈看着闺女鼓鼓囊囊的包,刚想问买了啥,就见小荔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票证递了过来。
小荔妈接过一看,眼睛瞬间瞪圆了:全国粮票!肉票!糖票!布票!最底下居然还压着一张缝纫机票!她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票撒了,想也没想就朝小荔后背拍了一巴掌:“死丫头!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票?这......这要命的东西!”
“哎哟!”小荔夸张地叫了一声,委屈地**后背,“妈,你说话就好好说话嘛,打我干啥?手劲那么大,疼死了!”
“少给我打岔!问你话呢!”小荔妈又急又怕,声音都压低了,眼神警惕地往门口瞟。
小泽立刻心领神会,下炕走到门边守着。
“在县里黑市换的呗。”小荔小声嘟囔。这倒也不算全说谎,虽然大部分是那意外之财换来的。
“黑市?”小荔**心提到嗓子眼,“你哪来那么多钱去换?”
小荔看了她爸一眼,老实交代:“上次换金条,爸不是给了我两百块钱压兜嘛,这次去考试,你又给了一百…就…就用这些钱慢慢淘换的。”说完,她还故意“嘚瑟”地把手腕伸到爸妈面前,露出了那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
“哎呀我的天爷!”小荔妈一看,血压都上来了,又是两巴掌拍在小荔背上,这次是真急了,“你这死丫头!胆子比倭瓜还大!这玩意儿是能随便露的吗?赶紧给我藏好了!让人看见,八张嘴都说不清!”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就给你们看看嘛!”小荔赶紧缩回手,把袖子拉下来盖得严严实实。
小荔妈气呼呼地拽过闺女的手腕,仔细看了看那块表,白色的表盘,锃亮的表链,确实好看。她语气复杂地嘟囔:“还是上海牌的…真俊…”
小荔察言观色,立刻顺杆爬:“妈,别羡慕!等我以后工作了,开了工资,第一个月就给你也买一块!”话音刚落,就听见她爸在旁边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小荔马上笑嘻嘻地补充:“当然,也给我爸买一块!一人一块!”
两口子被闺女这“豪气干云”的许诺逗乐了,虽然知道是“画大饼”,但这饼又香又管饱,听着就舒坦,脸上绷不住地露出了笑容。
守在门口的小泽,无语地看着炕上其乐融融的三人——一个敢天花乱坠地许诺,两个还真敢眉开眼笑地听着。他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嘀咕:这年头在农村,真要有手表,谁敢戴出去招摇?怕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