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老太太盯着竹筐里盘成一团的猪大肠，浑浊的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刚从屠宰场拉来的肠子裹着层滑腻的黏液，几截没扎紧的肠段正往外淌着黄绿相间的污秽，腥臊味混着酸腐气直往鼻孔里钻，呛得她连连后退，枯瘦的手指死死捂住鼻子。
“春喜你这死丫头！” 她尖着嗓子骂道，声音里淬着火星，“明知我是来帮忙的，竟给这等腌臜东西？”
春喜正蹲在地板上，手里的竹刮子在肠壁上来回刮动，雪白的油脂簌簌落进铁盆。
闻言她头也没抬，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老太太这话就奇了，咱这卤肉房可不就靠这些营生？您要是嫌脏，现在转身走也来得及。”
她手腕猛地一使劲，刮下一大块油泥，“当初拍着胸脯说啥苦都能吃，这才刚见着荤腥就打退堂鼓了？”
春喜把竹刮子往盆沿一磕，抬眼看向陆老太太：“就照我刚才的法子做，要是弄不干净，趁早别在这儿添乱。”
陆老太太被噎得直翻白眼，眼角余光瞥见周围工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眼神齐刷刷地射过来，带着几分不善。
她悻悻地闭了嘴，心里却把春喜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嫂子发啥愣呢？” 春喜拎起另一筐猪肠，往李玉香脚边一推。
竹筐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哐当巨响，震得筐里的肠子又滚出几截。
“这些得在一个时辰内处理干净，要是耽误了下一锅卤制，今天的饭你也别想沾边。”
说好的不用工钱只管饭，如今却连口饭都成了泡影。
李玉香望着筐里微微蠕动的肠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昨天在娘家吃的鸡蛋羹在喉咙口直打转。“可…… 可这东西咋弄啊？”
“咋弄？” 春喜直起身，从墙角拎过一桶清水。
“先倒碱面搓三遍，把黏液洗掉；再翻过来，把里面的脏东西抠干净；最后用清水冲五遍，直到水变清为止。”
她抬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王婶，“瞧见没？就跟王婶那样弄。”
王婶听见动静抬起头，手里正拎着半截翻过来的猪肠，黑乎乎的肠黏膜被她用指甲一点点刮下来，指甲缝里都嵌着污黑，动作却麻利得很。
李玉香看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心发疼。
“咋？嫌累？” 顾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双臂抱在胸前，眼神淡淡地扫过来，“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陆老太太见顾瑶来了，脸上的怒容瞬间敛去，堆起满脸褶子的笑：“瑶啊，你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干这活怕是吃不消。要不…… 给我换个轻点的？”
“轻点的？” 顾瑶挑眉，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有啊。”
她朝后院扬声喊，“大壮，把那筐猪肺拎过来。”
没过多久，张大壮拎着半筐猪肺过来了。
粉红色的肺叶上还沾着血丝，密密麻麻的气管像蛛网般缠在一起，看着比猪肠更吓人。
陆老太太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那东西得反复灌水挤压，才能把里面的血沫弄干净，比猪肠还费功夫。
“要么处理猪肠，要么洗猪肺，您选一个。” 顾瑶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要是都不想干，现在就请回。”
陆老太太咬着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心里把顾瑶骂了千百遍，骂她黑心肝，骂她故意刁难，面上却不敢发作。
她知道，为了那秘方，只能忍。“我…… 我选猪肠！”
顾瑶点点头，目光转向李玉香：“大嫂呢？”
李玉香看看筐里滑腻的猪肠，又看看旁边布满血丝的猪肺，嘴唇哆嗦着：“我…… 我也处理猪肠吧。”
她拉过陆宝俊，把他按在旁边的矮凳上，“宝儿，你乖乖坐在这儿。”
陆宝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东看看西瞧瞧，听见李玉香的话，胡乱点了点头：“娘，我知道了。”
李玉香这才松了口气，硬着头皮蹲下身。
指尖刚碰到猪肠那滑腻的黏液，就像被蝎子蛰了似的猛地缩回来，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快点！磨磨蹭蹭的干啥呢？” 陆老太太急了，自己躲在一旁不敢下手，却偏要催别人，声音里带着几分色厉内荏。
顾瑶没再理会她们，转身回了灶台边。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婆媳俩肯定不是真心来干活的，至于打什么主意，她暂时还猜不透。
不过没关系，她故意把最脏最累的活交给她们，倒要看看，她们能撑多久。
没一会儿，就听见李玉香 “哇” 地一声吐了出来，酸水混着没消化的食物残渣溅在青石板上，看着格外狼狈。
陆老太太也没好到哪去，脸色惨白如纸，扶着墙直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这…… 这哪是人干的活啊！” 陆老太太有气无力地喊道，声音都带着颤音，“顾瑶！你这是故意折腾我们！”
顾瑶慢悠悠地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个长柄勺，正轻轻搅动着锅里的卤汤。
“老太太这话就错了，大伙不都这么干嘛？您要是受不了，现在走没人拦着。”
陆老太太看看周围的工人，个个都面无表情地干着活，仿佛没听见她的喊叫。
她知道，没人会帮自己说话。
只能咬着牙，心里暗骂顾瑶黑心，嘴上却硬撑着：“我…… 我能行！”
李玉香吐完了，脸色白得像张纸
她望着筐里的猪肠，实在下不去手。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春喜正往卤汤里倒一包黑乎乎的粉末，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她心里顿时一动，那会不会就是秘方？
她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陆老太太，朝灶台那边努了努嘴。
陆老太太立刻会意，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盏快要熄灭的油灯突然被添了油。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掩饰不住的贪婪。
她们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继续假装处理猪肠，手里的动作慢吞吞的，眼角的余光却像钩子似的，死死盯着春喜的一举一动。
顾瑶像是没察觉到她们的异样，依旧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工人干活。
她舀了一勺卤汤尝了尝，眉头微蹙，又往里面加了点盐和糖，然后盖上厚重的木锅盖，对旁边的人说：“再过半个时辰就能起锅了。”
陆老太太和李玉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着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仿佛里面煮的不是卤肉，而是一锭锭金灿灿的银子。
就在这时，陆宝俊突然从矮凳上站了起来。
锅里飘出的肉香勾得他口水直流，顺着嘴角往下淌。
他眼珠一转，悄悄往灶台那边挪了挪，小短腿迈得飞快。
趁着顾瑶正跟旁边的人说话，他瞅准机会，小手猛地往锅里伸去 ，他想抓块肉尝尝。
可他忘了，锅里的汤水滚烫，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啊啊啊 ——” 凄厉的惨叫声突然响起，刺破了卤肉房里的忙碌。
顾瑶就在旁边，反应极快，一把将陆宝俊抱了起来。
她迅速捉住孩子那只被烫得发红的小手，转身就往水龙头那边跑，打开开关，用凉水不停地冲洗着烫伤的地方。
“娘，我好痛，手好痛……” 陆宝俊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片秋风中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