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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进的心,乱了。
他那颗坚守了半生的忠诚之心,在陈默那诛心的话语和残酷的现实面前,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想反驳,想怒斥陈默妖言惑众。
可那封来自京城的绝密情报,和他脑海中夏明渊那疯狂而决绝的眼神,却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死死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连一个反驳的字眼都说不出口。
与虎谋皮,饮鸩止渴……
他知道,为了剿灭陈默这个心腹大患,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真的已经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打开那扇封禁了百年的魔鬼之门。
自己,究竟是在为一位圣明的君主效力,还是在为一个被恐惧与权力腐蚀了心智的疯子,充当屠刀?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整个灵魂。
“我……凭什么信你?”
许久之后,魏进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
“你不需要信我。”
陈默的回答,却再次出乎了他的预料,“你只需要信你自己的眼睛。”
“雷豹会带队南下。你可以选择同行,也可以选择留在青阳,我会给你绝对的自由。”
“你可以亲眼去看一看金陵城那朵‘黑色曼陀罗’,到底在做些什么。”
“你也可以亲眼去看一看我陈默到底是在祸乱天下,还是在用我自己的方式,试图在这片即将沉沦的土地上,建立起一片新的秩序。”
“看完之后,是走是留,是敌是友,皆由你定。”
陈默的坦诚,像一柄重锤,再次狠狠地敲击在魏进的心上。
他原以为陈默会用酷刑用他家人的性命来威胁自己。
可对方,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给了他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选择权。
这种自信,这种气度,远比任何的威胁,都更具杀伤力。
“好。”
最终魏进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但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那份属于死士的麻木,却悄然退去了一丝。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猎人的审视与锐利。
他要亲眼去看看。
看看那个被陛下视为心腹大患的反贼,和那个被陛下当成救命稻草的妖魔,到底谁才是这个天下真正的毒瘤!
……
三日之后。
一支由五百名玄武卫精锐和数十名斥候营暗部成员组成的“商队”,悄然无声地,离开了青阳县,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这支队伍的装备,堪称恐怖。
除了足以武装到牙齿的精良钢甲与兵器之外,他们所携带的箱子里装的不是什么货物,而是整整一千颗足以将一座城门都炸上天的“震天雷”,和五十支能喷吐烈焰的“神火飞鸦”。
雷豹,亲自担任这支“死亡商队”的统领。
而魏进则换上了一身寻常武师的劲装,摘下了那张标志性的银色面具,以一个“被俘后投诚的武术教头”的身份,混迹在队伍之中。
他依旧沉默寡言,但他的眼睛却像鹰一样,时刻不停地,观察着这支队伍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他看到了那些士兵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对陈默的狂热崇拜与信任。
他看到了他们严明到了骨子里的纪律,和那种为了同一个目标,可以随时献出生命的昂扬斗志。
他甚至在夜间休息时,听到这些出身草莽的士兵,在激烈地讨论着《青阳法典》里的某条律法,争论着“按劳分配”与“私产神圣”的优劣。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认知中,那些只知烧杀抢掠、贪生怕死的“反贼”,截然不同。
这不像是一支叛军,反而更像是一支拥有着全新灵魂与信仰的新军!
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沉重。
而在他们日夜兼程,奔赴江南屠魔战场之时。
河北的局势,也因为那批“屠龙之器”的到来而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黑风峡之战,龙鳞卫的惨败,像一阵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河北。
高顺,这位“血屠”将军,非但没有被剿灭,反而用一种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刀,给硬生生地,掰断了!
这个消息,让那些本就因为龙鳞卫的暗杀而惶惶不可终日的河北降将们,彻底看到了另一条出路!
跟着朝廷,会被龙鳞卫当成“叛逆同党”,清理门户。
而跟着高顺非但能保住性命,甚至还能反过来将那些高高在上的天子爪牙,炸上西天!
这道选择题,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
一时间,高顺军中,那股摇摇欲坠的军心,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新凝聚了起来!
甚至比之前,更加稳固,更加团结!
高顺,也趁此机会彻底完成了对这支十万大军的整合。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靠着恐吓与威逼来维持统治的“盟主”,而是成了这支军队,名副其实的唯一主帅!
而更让他惊喜的是陈默随信送来的那份“剧本”。
在“屠龙”之后,陈默并没有让他乘胜追击,去与燕王和朝廷的大军硬碰硬。
反而,让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情向北狄人,“宣战”!
他命高顺,打着“驱逐胡虏,收复失地”的旗号,放弃河北,主动向那片已经被北狄狼骑,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山东地界,发动了“反攻”!
这一招,堪称神来之笔!
一方面,他将自己从一个“叛军”的身份,瞬间洗白成了“为国征战”的“义军”!
在道义上,占据了绝对的制高点。
燕王不是要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剿灭他吗?
好啊!
我高顺现在不“清君侧”了,我去打北狄人了!
你燕王若是敢在我背后捅刀子,那你就是勾结蛮夷,祸乱国家的千古罪人!
这一下,便将燕王置于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另一方面,他进入山东,名义上是去打北狄人。
可那片土地早已是一片无主之地。
他每“收复”一座城池,便等于将这座城池连人带地都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这是在用“抗击侵略”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抢占地盘,扩充实力!
而那些被北狄人,欺压得苦不堪言的山东百姓与地方豪强,在看到高顺这支打着“驱逐胡虏”旗号的大军到来时,又岂会有半分的抵抗?
他们只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如此一来高顺兵不血刃,便能将整个山东都收入囊中!
而他也将彻底摆脱“叛军”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手握山东河北两地,坐拥十数万精兵,深受百姓爱戴的北方霸主!
当高顺按照陈默的剧本,成功地将战旗,插在济南府的城头之上时。他遥望着南方青阳的方向,那张狰狞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与叹服。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只能是那个年轻人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而对方,才是那个真正有资格,去执掌这天下棋局的棋手。
……
京城,养心殿。
当山东与河北的最新战报,连同魏进失陷的消息,一同摆在夏明渊的龙案之上时。
这位已经心力交瘁的帝王,再也支撑不住,一口心血,猛地喷洒在了那明黄色的奏章之上。
“反了……全都反了……”
他失神地,瘫软在龙椅之上,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无尽的灰败与空洞。
他精心布下的棋局,在对方那完全不讲道理的“工业”与鬼神莫测的“阳谋”面前,被冲击得是支离破碎,一败涂地!
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棋子,可以再落下了。
“陛下!保重龙体啊!”
一旁的内阁首辅李斯,连忙上前劝慰。
夏明渊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只是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语。
“朕……是不是真的错了?”
“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招惹那个……妖孽?”
没有人能回答他。
许久之后,他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才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又无比怨毒的光芒。
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将他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张最疯狂也最危险的底牌之上。
“去……”
“去催一催江南的那位‘朋友’。”
他的声音,虚弱而飘忽,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告诉他,朕等不了了。”
“朕要那个妖孽,立刻就死。”
“无论……用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