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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耸的城墙依旧巍峨,但在铅灰色天空的映衬下,竟显得有几分苍白和脆弱。
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门窗紧闭,唯有全副武装的巡逻队踏着沉重的步伐,在石板路上回荡出突兀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
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笼罩着这座王都明珠。
这种压抑,并非源于兵临城下的恐惧。
事实上,凭借金穗城坚固的城防和依旧可观的内城守军,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真正的压力,来自内部,来自那座权力中心。
皇宫。
“啪嚓!”
清脆的爆裂声在空旷而压抑的王座厅内响起。
一只做工精美的银质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水四溅,如同卢修斯此刻支离破碎的心绪。
这位年近七十的皇子,此刻脸上再也找不到平日刻意维持的昏聩,甚至连那层伪装之下的狡诈与精明也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苍白和无法抑制的恐惧。
只要一想到城外驻扎的那支大军,想到军中那个如同行走在人间的神明般的父皇,以及父皇那铁血无情、绝不容忍背叛的手段,他的身躯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微微颤抖。
“安诺呢?”
他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向把守在厚重厅门外的士兵喝问。
“安诺公爵去哪里了?”
门口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声质问吓得一颤,连忙躬身回答。
“回禀殿下,安诺公爵…他去了城西新修的高塔,说是去找那些巫师,公爵大人说…说他或许有办法击退国王陛下。”
“办法?办法……”
卢修斯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露出一抹惨然至极的苦笑。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向后跌坐在那冰冷而坚硬的王座之上。
手指无意识地**着王座扶手上精致的雕纹,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冻结他的指尖。
他当然知道安诺所谓的“办法”绝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那些原本态度暧昧、甚至准备作壁上观的核心贵族,近几日突然变得异常顺从和坚定,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卢修斯心知肚明,安诺定然是动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极可能亵渎而危险的力量,才强行整合了这些各怀鬼胎的家伙。
但他不在乎。
对于隐忍了整整七十年的卢修斯而言,只要能够杀死蒙恩,只要能够坐上这张他觊觎了一生的王座,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以与任何存在做交易。
“这个世界上…哪有当了七十年的皇子?”
他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发出低沉而沙哑的自语。
即便蒙恩会看在血脉亲情上饶他一命,但那苟延残喘的余生,对他而言,比死亡更加难以忍受。
七十年的等待,七十年的伪装,眼看距离巅峰仅一步之遥,却要功亏一篑?
他无法接受!
他原本以为,凭借联合起来足以撼动王国的贵族势力,至少能阻挡蒙恩一段时间,甚至有机会逼其妥协。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个无比响亮的耳光。
蒙恩回归的消息传来不过月余,那支可怕的军队便已如入无人之境,兵临城下。
这种摧枯拉朽般的推进速度,让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和心悸。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压抑的怒火和恐惧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卢修斯低吼着,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平日里争权夺利一个比一个厉害,关键时刻却连延缓他的脚步都做不到!还有那些士兵,养了他们那么久……”
就在他沉浸在怨毒与恐惧的谩骂中时,一道异常沉闷、富有节奏,却与皇宫内任何人的脚步声都截然不同的声响,从幽深的长廊另一端由远及近地传来。
“咚…咚…咚……”
那声音不疾不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脏上。
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重感,打破了死寂,也瞬间扼住了卢修斯尚未出口的咒骂。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王座厅内停下,来者正是安诺公爵。
然而,卢修斯却敏锐地感觉到,眼前的安诺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那张原本线条坚毅、充满军人气质的面庞,此刻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阴柔的微妙变化。
只是心神大乱的卢修斯已无暇深究这细微的异样。
他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踉跄着扑到安诺面前,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安诺!你回来了!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击退他?”
安诺看着眼前这位彻底失态的皇子,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好整以暇地走到一旁的座椅旁坐下,姿态优雅得与这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甚至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冰凉的红茶,轻轻呷了一口。
“殿下,何必如此慌张?”
安诺开口,他的嗓音似乎也比往日少了几分粗犷。
多了一丝低哑和某种奇特的、带着磁性的韵味,仿佛声带的结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细微的变化并未引起卢修斯足够的注意,他此刻只关心那个能拯救他于水火的办法。
“办法!告诉我你的办法!”
他几乎是吼叫着追问。
安诺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中浮现出不久之前在高塔看到的景象。
那些所谓的巫师,正围绕着复杂的仪式忙碌,试图联合施展一个被他们视为杀手锏的【迷宫术】。
想到那个场景,意识深处真正的掌控者不禁发出一声嗤笑。
“真是可悲的残破时代,区区一个八环法术,竟然还需要依靠繁琐的仪式和多人合力才能勉强驱动。”
“【迷宫术】对付蒙恩那种纯粹依靠蛮力和斗气的骑士,理论上确实效果卓著,若是由一位真正强大的施法者来施展,足以将那位国王放逐到时空迷宫之中,甚至结合【传送术】将其永久流放,但眼下这些半吊子巫师……”
安诺的眼中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依靠取巧的仪式,法术的稳定性和精准度都大打折扣,能否成功命中都是未知数,即便命中,以蒙恩的实力,强行突破这种程度的迷宫束缚,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不过.”
想到自己方才动的一些小手脚,这位东境公爵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
形成一个绝非人类所能做出的、充满恶意与愉悦的扭曲笑容。
“这拙劣的尝试,正好为我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蒙恩若是死了,整个王国必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权力真空,这片丰饶的土地上将会上演何等美妙的混乱与绝望啊.”
思绪至此,它将目光重新投向焦急万分的卢修斯,用那变得沙哑而富有蛊惑力的声音说道。
“殿下,方法自然是有的,只是需要您…拿出一点勇气和决心。”
安诺的脸上,那抹非人的笑容愈发深邃。
“勇气…决心……”
卢修斯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眉头紧锁,心中因安诺的故弄玄虚而升起一股无名火。
眼下已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哪里还需要这些空洞的说辞?
然而,安诺并未理会他脸上浮现的愠怒,只是用那双变得幽深难测的眼睛凝视着他,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殿下,您的体内,流淌着的是蒙恩国王的血脉,没错吧?”
卢修斯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怔,几乎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当然,我是他的长子!”
这话语中带着一丝被质疑血脉的屈辱和理所当然。
“殿下还未曾回答我,您.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
卢修斯被这反复追问激怒了,压抑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暴躁的冲动,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低吼出来。
“勇气?决心?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问我这个?我当然有!”
安诺对于卢修斯的失态报以一丝近乎愉悦的欣赏。
它需要的就是这种被逼到绝境后,不顾一切的决绝。
“很好。”
安诺的声音愈发低沉,那奇特的磁性仿佛带着某种韵律,悄然钻入卢修斯的脑海。
“那么,殿下,最后一个问题…为了达成目标,为了彻底杀死蒙恩国王,终结他的统治,您是否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
卢修斯重复着这个词,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安诺,像是要确认这话语背后的含义,但急于抓住救命稻草的心理压倒了一切疑虑。
“当然!只要能杀了他,只要能坐上王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任何!”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厅内的光线似乎不易察觉地暗淡了一瞬,仿佛有无形的阴影悄然蔓延。
壁炉中跳跃的火焰诡异地摇曳了一下,颜色似乎透出一丝难以形容的幽绿,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安诺脸上那抹非人的笑容扩大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伸出食指。
那指尖的皮肤下,似乎有极细微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纹路一闪而过,旋即隐没。
他并未触碰任何东西,只是用指尖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极其缓慢地划过一道无形的轨迹。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其微弱的、如同铁锈混合着古老羊皮纸的气息。
但仔细去嗅时,又仿佛只是陈年灰尘的味道。
卢修斯并没有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些细微的异象。
但在安诺指尖划过的刹那,他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什么冰冷而沉重的东西悄然缠上了他的灵魂。
一种难以言喻的束缚感转瞬即逝,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将其归咎于过度紧张和恐惧。
“很好。”
安诺再次说出了这个词,但这一次,声音里蕴含的意味截然不同。那不再是询问或确认,而是一种……
宣告。
一种契约达成的宣告。
他缓缓站起身,阴影似乎在他身后拉长、扭曲,不再完全遵循光线的法则。
“那么,殿下,请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安诺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就在卢修斯因为这没头没脑的对话而感到越发困惑和急躁时,他忽然感到左胸传来一阵奇异的冰凉感,并非刺骨的寒冷,而是一种……
空洞的、仿佛失去了什么的虚无之凉。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点。
只见他华贵礼服下的左胸位置,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没有利刃切割的痕迹,皮肉边缘光滑得不可思议,仿佛是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瞬间湮灭。
最诡异的是,伤口处竟然没有一滴鲜血流出,只是清晰地呈现出内部空荡荡的景象。
原本应该在那里有力搏动的心脏,不见了。
生命的活力正随着那个空洞飞速流逝,卢修斯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支撑他存在的核心正在离他远去。
极致的恐惧和茫然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近在咫尺的安诺。
只见安诺那只刚才还端着茶杯、看似优雅无害的右手,此刻正平静地摊开着。
而在他的掌心之中,一颗鲜活的心脏正在缓缓地、顽强地搏动着。
每一次收缩舒张,都散发出微弱的光晕和蓬勃的生机。
那颗心,分明就是他胸腔里刚刚缺失的那一颗。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卢修斯所能理解的范畴。
他甚至忘记了惨叫。
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颗还在敌人手中跳动、本属于他自己的心脏,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咯咯”声,身体的力量被彻底抽空,缓缓向后软倒。
安诺低头凝视着掌中这枚维系着生命与血脉的器官,如同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那张阴柔了许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满足与残酷的诡异微笑。
王座厅内烛火摇曳,将这一幕映照得如同最黑暗的亵渎仪式。
而那颗脱离躯体却依然跳动的心脏,仿佛预示着某种远超凡人想象的恐怖,才刚刚拉开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