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山色空濛。
这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地,看来至少有百亩之广。
触目所见,唯有满目荒凉,连花草树木、走兽亦甚罕见,更遑论曾有人迹。
而这里唯有孤坟一座,周围杂草俱无,墓碑上赫然刻着“爱妻洁瑜之墓”六字。笔画转折间若断若续,显是刻字者心情激荡,悲愤交加。
孤坟旁不远处,独立一块巨石。
石头上,一道红影委顿而坐,嗬嗬地喘着粗气。
风不住的吹,吹动此人身上的大红袍不断翻卷;吹得他满头霜白的须发乱飞;亦是吹得他渐渐蒙尘的剑心,愈发晦暗。
这个老者看起来很疲倦。
背对着残阳,低垂着头,默然而坐,良久不动,唯有身前的影子随着落日而拉长。
老者双眸半睁半闭,仿佛陪伴他的,除了荒坟残阳之外,只有无边落寞,万载苍凉.
突然!
一切寂静都被打破!
只听群马蹄嘶鸣,忽喇喇向此地奔来!
就见一哨人马旋风般冲向老者,草木纷飞,声势夺人。这些人尽皆神态疯狂,来势汹汹,势必把那石头上的老者碾碎在铁蹄之下。
老者头也不抬,只是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话:“你们不是他,来做什么?”
声音异常低沉,异常缓慢,慢得已不能再慢。
突然。
马长嘶,人惨叫,剑鸣声声冲天啸!
就见冲进他身前的铁骑,竟瞬间支离破碎,惨嚎连天,接着“蓬”的一声,当场血肉铺洒至数十丈之外。
凭白出现了一条血路!
血路之上,犹不住冒起丝丝热气,血腥味充满天地。
老者发出一声慨然长叹:“英雄剑底映天下,神锋傲绝恨无名。无名,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话未落音,他猛地抬头,斜睨而去。
“绝世剑手!”
一声噌然剑鸣乍响!
远处十几丈外的枯树,咔嚓一声,中分向两侧缓缓倒下。
顺着骤然开朗的视线,老者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子,白袍大袖,身形挺拔,年不过两旬,剑眉星目,鼻直口方,肌肤丰泽,俊秀轩昂。
一道血痕在其额间闪烁猩红的光,显得杀气四溢。
可在老者眼中,只觉天门中开,射下一道神光,此人仿佛踏着神光而来,溶溶泄泄,处在荒凉之所,有如仙佛临凡。
“好!”老者死气沉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有多好?”白袍走到他面前站定。
“用剑之道,你好得离谱了。”
“能得剑圣如此盛赞,任某很高兴。”
“剑圣?”老人摇头一笑,笑容苦涩落寞,“我弃剑、埋名、归隐!有何脸面再提‘剑圣’二字?”
任韶扬怜悯地看着他,突然道:“你快死了。”
“是啊。”剑圣笑道,“不远了。”
“所以你临死前,要找无名再一较高下咯?”
“呵呵,死有何忧?死有何惧?唯淡然而殁最不甘心,我要在余日尽绽光辉!”
“光辉?”任韶扬讶然失笑,“我相信,你这光辉必定惊天动地。”
“可惜了。”剑圣突然叹了口气,“你不是他,你俩半分都不相似。”
“如果说我和无名宛宛类卿。”任韶扬笑道,“那我就认为你在诅咒我。”
“正巧这几天我和家人失散,正憋着一肚子火,定要拿你泻火!”
“拿我泻火?”
剑圣老眼一翻,冷笑道,“年轻人,夸你几句,就飘上天了?”
任韶扬不置可否,忽地轻轻一叹:“你有没有想过,你并不能决定别人的人生?”
剑圣淡淡道:“你若能,也可以决定我的人生。”
任韶扬轻笑一声:“你跟雄霸决战就决战罢。”嘴角微微一挑,“为何要杀了龚兰和她儿子?”
“嗯?”
剑圣长身而起,红袍翻飞,颓萎之气全消。
一股股凛然剑气在旷野中肆虐,呼啸鬼嚎,回荡不绝。
“你从哪里知道的?”
“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老剑圣出山后,做了两件事,一个是找宿敌无名,另一件是杀了一对母子。
嗯,一个乡野村妇和她儿子。
这个村妇叫做龚兰,乃是剑圣祖父的手下龚平的孙女,对剑圣有爱慕之心但未果,二十年前被剑圣赶出无双城,嫁于一村夫。
七日前,老剑圣去天下会下了战书,随后就去那个山村,一剑刺死了龚兰和她的儿子.
剑圣淡淡说道:“我寿元将近,杀她是为了了结心愿,摒除一切杂念,对付雄霸。”
“杀个村妇和她的儿子,就是了结心愿?”
剑圣一字一顿:“我抛弃的东西,必须收回来,倘若收不回,那就只能毁掉,毁的一干二净,便再无遗憾,亦可全心对战雄霸!”
任韶扬目光一闪,冷笑道:“我明白了,你**哪是了结心愿,你明明就是战前活人祭剑!”
“随你怎么想。”剑圣轻描淡写道,“老夫一生只有剑,唯剑生唯剑死,如何看我,全都无妨。”
“活人祭剑,呵。”任韶扬呲牙一笑,“不像中原习惯,倒是有倭人习性!”
“找死!”
剑圣白眉一蹙,觉得任韶扬骂的太脏,骈指一动,横扫而去。
凔~!
一缕璀璨剑光随他指尖而动,画出一道“一”字。
这一剑简单至极,直白之极,甚至不屈肘,不抖腕,只是平平划过。
这天地间最简单,最中规正矩的一剑。
因其简单,因其直接,所以专注,所以强大。
此为圣灵剑法——“剑一”。
只这一剑,整个中原武林便已几乎无人可以接下,甚至他们不待他们反应,就已经引颈就戮了。
面对这一剑,任韶扬不闪不避,垂手伫立,气定神闲。
“剑一”落在他身上,仿佛泥牛入海,萧然无踪。
“嗯?”
剑圣目光暗淡下去,有如燃尽的火把。
“呵!”任韶扬双眼陡张,足不动,手不抬,一股磅礴剑气排空而出。
剑圣胸口一闷,手下不停,远去的剑气陡然幻化为二,分作两道毫光画弧而来,向任韶扬左右飞刺。
这剑法如流水行云,“剑一”去势未绝,就已转为“剑二”,剑圣绝学“圣灵剑法”,果然厉害!
“处世如大梦,胡为劳其身?”任韶扬依旧不动身,反而冷冷道,“如今你的梦也该醒了!”
说话间,白袍眸中锋芒一闪,手指轻弹。
一道凌厉的剑芒劈空闪过,锵!迎上两道剑气。
荒地尘沙暴起,被二人剑气激起一道两丈多高的尘柱,轰然爆炸之声不息不止,天地顿时迷蒙一片。
二人了错身而立。
任韶扬低着头,看着袖口处的一道破洞,静候着爆响平息。
剑芒消散,天地宁静。他忽然温柔一笑,笑容如秋日午后的阳光般灿烂温暖。
“好剑法,可惜被一个烂人创出。”
“小子,你叫甚么名字?”
剑圣充耳不闻,捏了个剑指卓立,“没想到不见无名,竟然见到你这个绝世剑手。”
“我叫任韶扬,你没听过。”
“任韶扬?”剑圣皱眉想了想,说道,“的确没听。”
任韶扬淡淡一笑:“我还有个外号。”
“哦?”
“人们都叫我‘剑神’。”
“呵!大言不惭!”剑圣双眸一睁,“在我和无名面前,何人敢称剑中之神?”
任韶扬叹了口气,说道:“这名号都是父老乡亲说出来的。”他话锋一转,“谁又会一直自称‘剑神’,自己给自己戴皇冠,自认无敌呢?”
剑圣不置可否。
事实上,除了无名,除了与雄霸的巅峰一战。
世间已经没了他所在意的东西。
剑圣骤然消失原地,疾冲时骈指点出,剑气嘶吼,整个人犹如一柄庞然巨剑,直直刺来!
这一剑,霸道绝伦,所过之处土地翻涌,仿佛劈波斩浪,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股肃杀的氛围中。
此为,“剑三”!
剑圣本人,就是那第三把无情绝杀的剑!
任韶扬淡淡一笑,抬手一挑,口中说道:“流觞剑。”
光风霁月,淡淡春光明媚,无边荒地似乎被剑气惊动,荒草跳起,纷纷摇落。
铿然一响,一道漆黑剑刃从剑圣脚下倏出。
剑圣神色一变,喝道:“好!”身子飞纵,挺身而起。
那漆黑剑刃,仿佛巨蟒蹿出,宛如平地卷起的一股狂风,迅速形成风暴,撕扯成十丈多长的龙卷风。
却又忽然爆缩,缩成一道精光闪耀的剑。
直刺剑圣咽喉!
剑圣面对这等精绝之剑,人在半空,并没闪躲。这样的神剑,绝没有人能闪躲,就算无名也不行。
可,不闪躲不代表不应对。
只见他红袍飘飞,反手,伸掌,探入了狂风中。
内力,杀气,剑气,立即被挑动,展开了疯狂的反噬。
当当当当当!
剑光横飞,天地缭乱,无数剑气将大地切割出道道剑痕。
任韶扬大笑道:“剑四,剑八,剑十三,剑二十二!好,真好!”
白袍被黑雾侵袭,黑色剑光四下迸射。
天地瞬间变得漆黑,似乎连天地都无法承受任韶扬的剑气,剑圣那一抹红衣,在黑光中若隐若现。
突然,月光重新归于清明,夜色冥冥,雾气泛起。
天地骤然宁静。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再度错身而立。
剑圣凝视着对面白袍,良久,他缓缓开口:“剑神?”
任韶扬拈着擒龙,微笑道;“是!”
剑圣神色凝重,认真道:“你若只靠这神奇的剑,便称不得剑神!”
任韶扬道:“愿闻其详?”
剑圣笑道:“当你不用此剑,还能直面无名的时候,便知道了。”
“天剑无名么。”任韶扬喃喃道。
“什么!”剑圣面色大变,厉喝道,“什么天剑?!”
——
夜深人静,天山深处。
一大片亭台楼阁倚山而建,雄伟巍峨,气势万千,令人叹为观止。
后山突然传出一道凄厉至极的惨叫。
“你,不要过来啊!!!”
——
ps:本来想用《飘渺剑法》的,但实在不了解金光,憋了一天,还是换成“风月剑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