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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批了三天假,许嘉柔就在陆程远的家里昏睡了整整七十二小时。
身体仿佛被凿穿了洞,精力像逃窜的羊羔,一只接一只跳出栅栏,又像灌了铅,沉甸甸地陷在床褥里,连翻个身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分不清晨昏昼夜。
偶尔她从混沌中浮起意识,世界像是浸在浑浊的玻璃缸里。
厚重窗帘缝隙漏进的光,在墙上投下扭曲的树影。
床头柜上的食物换了又换,压在玻璃杯下的便签纸不断更新:
【体温正常,没有发烧,不过我还是准备了药。粥在保温壶里,记得吃。】
【浴室的储物柜有新毛巾,冰箱第二层有乳酪蛋糕。】
【蜂蜜桔子水,解乏。】
字迹锋利得像手术刀,内容却温柔得不像话。
半梦半醒间,许嘉柔恍惚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那时候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一张温暖的床和永远守在床边的人。
她可以任性,可以耍赖,可以蜷缩在被窝里睡到天昏地暗。
不需要设闹钟,不需要担心错过什么,因为到了时间,总会有人来轻轻唤醒她。
有时是外公粗糙却温柔的手掌,带着厨房里糖醋排骨的香气,还有他故意用锅铲敲打铁锅的叮当声:“臭丫头,太阳晒**了!”
有时是爸妈出门上班的脚步,带着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嗒声,还有他们故意压低的笑语:“嘘,别吵醒咱们家的小懒虫。”
那时候的床铺像一座安全的孤岛,她可以放心地漂浮在梦与醒的边界。
因为她知道总会有人记得把她带回人间。
而现在唤醒她的,变成了陆程远。
自从他接手荣成之后,就开始变得很忙,有时很晚才回来,有时傍晚就到家。
但只要一回来,他总会先探她额头的温度,再轻轻摇她的肩膀:“许嘉柔,该醒了。”
他没有嫌弃她几天没洗的头发,也没有责备她的眼泪哭花了他的床单。
只是扶她靠上枕头,递来温度刚好的蜂蜜水,用热毛巾擦她黏糊糊的脸,再耐心梳通打结的长发。
食物每天变着花样。
今天是用高汤煨的过桥米线,明天是拆了蟹黄的砂锅粥。
见她吃得少,下午就有跑腿送来双皮奶和芋圆奶茶。
直到第三夜。
或许是因为明天就要给宋谭下葬,许嘉柔的身体终于开始重新运转,也听清楚了陆程远的话。
“想吃什么可以跟我说,糖醋排骨还是南瓜粥?我给你做。”
许嘉柔蜷缩在鹅绒被里,听到他像在哄小孩的这番话,不知为何想到小时候的事,小声说:“我想吃红豆糕。”
陆程远问:“哪家的红豆糕?“
“光华师大附属一中校门口的小摊子,我以前放学回家时会买来吃。”她的声音闷在被子里,顿了顿:“但那家摊贩已经不做生意了,我只是说说而已,不用真的去买。”
陆程远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隔了一会儿,他看向她依旧泛红的眼眶,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许嘉柔,去洗把脸,该起床了。”
许嘉柔没吭声,缓缓掀开被子下了床。
走到浴室门口时,她突然回头:“陆程远。”
“嗯?”
“外公他......”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真的走得很突然吗?”
陆程远眼神骤然深沉,“嗯。”
许嘉柔无声地擦干眼泪,关上了浴室门。
从洗手间洗完脸出来,房间里已经没有了陆程远的身影。
门外隐约传来他低沉的说话声,似乎正在和谁通电话。
许嘉柔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间卧室,是那间常年上锁的主卧。
宽敞得近乎空旷,装修风格冷峻简约,灯饰、书籍、电影光碟、角落里还摆着一些健身器材,没有多余的点缀,简单而冷淡到跟这间房的主人一样,让人没有美好的向往和欲望。
她第一次踏入这个空间,莫名有种闯入禁地的错觉。
透过落地镜,许嘉柔才发现自己穿着陌生的睡衣,浅灰色的丝质面料明显大了一号,领口松松垮垮地露出锁骨。
这个认知让她耳尖发烫,显然不是她自己换的衣服。
环顾四周也没找到自己的衣物,她犹豫着打开了衣柜。
里面整齐挂着的都是男士衬衫和西装,黑白灰三色,乏味得令人窒息。
正要关上柜门,她的余光突然瞥见角落里的木质戒指盒。
理智告诉她不该乱翻别人东西,但这个戒指盒的主人是陆程远。
许嘉柔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盒子。
一枚莹润的白母贝戒指安静地躺在丝绒衬里上,旁边是个烧焦变形的塑料圈,边缘还残留着可疑的焦黑痕迹,像是从什么灾难现场抢救出来的遗物。
她还没想明白这两样东西的关联,门外脚步声突然逼近。
许嘉柔慌忙合上盒盖,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陆程远推门而入的瞬间,她来不及将戒指盒放回原位,下意识将戒指盒攥在掌心,缩进过长的衣袖里。
许嘉柔心跳如雷,只能假装对衣柜里的衬衫纽扣产生了浓厚兴趣,“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我换那些宝石纽扣吗?家里......有针线吗?我可以现在帮你缝。”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个借口拙劣得可笑,更何况她现在手里还藏着那个烫手的秘密。
陆程远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停留片刻,又落在她紧攥的右手上。
他缓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针线在衣柜左边第三个抽屉,不过在此之前......”
男人修长的手指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
那个木质戒指盒就这样暴露在两人之间。
许嘉柔屏住呼吸,看着他缓缓打开盒盖。
“你难道不想问问我,这是什么?”陆程远的声音里带着她读不懂的情绪,“这是你七岁离开海川时送给我的"戒指",用汽水瓶盖做的。”
他的指尖轻抚过那个焦黑的塑料圈:“陆闫烧了它,我拼死才抢出来。”
说完,他取出那枚莹润的白母贝戒指,轻轻套在她的无名指上,“而这个,是我二十岁在华尔街赚到第一桶金时买的戒指。”
戒指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尺寸竟分毫不差。
许嘉柔指尖微微发抖,看着他将那个烧焦的塑料圈也戴在了自己的小指上。
“本来想等你下个月生日再拿出来的。”陆程远低声说道:“但现在也好,它们终于在一起了。”
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十指紧扣,就像他们的过去和现在,美好与伤痕。
他抬起她的手,在那枚白母贝戒指上落下一个轻吻:“许嘉柔,我们重新开始吧。”
许嘉柔呼吸一滞。
她该拒绝的,该像在沙滩上那样用沉默回答。
可此刻,她看着他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那句"好"几乎要脱口而出。
许嘉柔终于开口:“等外公的葬礼结束......我再给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