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城三十里外,长亭驿。
南疆归来的大军,在此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
萧执正对着一张南疆舆图,用朱笔在上面圈点着什么。
平元掀开帐帘,快步走了进来。
“王爷。”
他压低了声音,“宫里来消息了。”
“太子,被陛下下旨,禁足东宫了。”
萧执握着笔的手,没有丝毫停顿。
他甚至没有抬头。
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萧执终于落下最后一笔。
他将朱笔扔在案上,抬起头,看向帐外灰蒙蒙的天。
“该来的很快就来。”
京城的天,一夜之间就变了。
太子萧瑾被天子一道口谕,禁足于东宫,不得出入。
御书房。
皇帝萧远面沉如水,将一卷厚厚的宗卷,重重地摔在徐修远脚下。
“查。”
只有一个字,却带着雷霆万钧的重量。
徐修远躬身,没有去捡那散落一地的纸张。
“陛下,臣……斗胆一问。”
“如何查?”
此事牵涉国本,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踱到他面前,眼中是压不住的烦躁。
“归魂殿一案,他办得一塌糊涂,朕那时便已心生疑窦。”
“如今,又多了一个火灵教。”
“朕要你,给朕重重地查!”
徐修远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皇帝这是动了真怒。
“臣,遵旨。”
他俯身,准备领命退下。
“适可而止。”
四个字,又轻飘飘地从他身后传来。
徐修远没有回头,只是再次躬身。
“臣,明白。”
帝王心术,便是如此。
既要你做一把锋利的刀,劈开迷雾,又要你懂得在触及皇室颜面时,自己收回刀刃。
可这世上,哪有收放自如的刀。
天子的雷霆手段很快传开。
太子被禁足,便是给宁王,给天下人的一个交代。
紧接着,第二道圣旨发出,宣召宁王萧执拔营回京,面圣述职。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会就此告一段落。
然而,圣旨传到城外大营。
萧执却当着传旨太监的面,将那明黄的卷轴,随手放在了一旁。
他没有接旨。
没有下令拔营。
他翻身上马,只带了平元一人,朝着那巍峨的京城,疾驰而去。
他要亲自进宫。
宣政殿。
萧远端坐于龙椅之上,那张脸阴沉得可怕。
他手里捏着萧执那份奏表。
“宣,宁王萧执,觐见。”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萧执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停下。
没有下跪。
“萧执。”
龙椅上的皇帝终于开口。
“你可知罪?”
萧执抬起眼,平静地迎上那道居高临下的视线。
“臣,何罪之有?”
“放肆!”
萧远将那份奏表狠狠砸在御案上。
“你陈兵城外,是想逼宫吗?!”
“臣不敢。”
萧执的声音依旧平静。
“臣只是想请陛下,给南疆数万将士一个交代,给天下一个交代。”
他缓缓扫视了一圈殿内众人。
“太子萧瑾,勾结南疆**,意图谋害边关主帅,动摇国本。此等罪行,与谋逆何异?”
萧远怒极反笑。
“一派胡言!”
“仅凭你一面之词,就想构陷储君?萧执,朕看你,是有了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
萧执咀嚼着这四个字,忽然笑了。
他往前踏了一步。
“陛下。”
他直视着龙椅上那个男人,那个他名义上的皇叔。
“构陷储君的罪名,我担不起。”
“我只想问你一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当年,我母亲中毒身亡,是否与你有关?”
萧远抓着龙椅扶手的手猛地收紧。
一幕尘封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冲进他的脑海。
那个女人,宁王妃,临死前看着他的眼神,没有恨,只有一种彻骨的悲哀与怜悯。
“皇兄,”她当时说,“你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皇帝的呼吸,乱了一瞬。
但他很快便回过神。
他被戳中了痛处。
被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侄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开了最不堪的伤疤!
“你放肆!”
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指着萧执。
“来人!”
“将虎符兵印给朕交出来!”
萧执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散尽了。
“恕难从命。”
“好!好!好!”
皇帝连说三个“好”字,胸膛剧烈起伏。
“反了!真是反了!”
他指向殿外的御林军,声嘶力竭地怒吼。
“给朕拿下!”
“将这个目无君父的逆贼!给朕拿下!”
萧远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身披重甲的御林军手按刀柄,杀气腾腾。
然而。
无人出列。
整座宣政殿,静得只剩下萧远粗重的喘息声。
萧远又喊了一声。
殿前,那数十名身披金甲的御林军,仿佛变成了一尊尊泥塑的雕像。
他们握着刀,却像是握着一块死沉的废铁。
他们依旧站着,却像是已经跪了下去。
无人出列。
皇帝萧远眼中稍稍露出一丝慌乱。
他从龙椅上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丹陛的边缘。
“朕再说一遍!”
他这一次的声音,拔高了,但声音尾巴有点颤抖。
“将此逆贼,给朕拿下!”
终于。有人动了。
一名身着二品武将官服的中年将领,从队列中,跨步而出。
他不是御林军。
他是京畿卫戍,左都督,陈望。
赵文谦的门生。
萧远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可那份希冀,很快就成了泡影。
因为陈望并没有走向萧执。
他只是走到了大殿中央,然后,转过身,面向着萧执的方向。
单膝跪地。
“末将陈望。”
“听凭王爷差遣。”
这一跪,像是一道惊雷,劈碎了皇帝最后的尊严。
萧执笑了。
思绪被拉回到京郊大营。
帅帐之内。
赵文谦抬起眼,神情凝重:“部署已定,殿下,老夫已将身家性命与赵氏一族的百年基业,尽数押在了你的身上。”
他顿了顿,“老夫不求闻达于新朝,只求事成之后,殿下能保我赵家百年无虞。希望殿下……不是那过了河便拆桥之人。”
萧执将茶盏轻轻放下。
“丞相的顾虑,本王明白。”
“本王言出必践。只要赵家安分守己,本王允诺的百年无虞,便不会是空话。”
“对了,”萧执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随意起来,“说起来,本王麾下无影阁有个叫月影的女子,姿容心计皆是上乘。为表诚意,本王已让她去了相府。”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会替本王……好生‘伺候’在丞相左右。所以,还望丞相,不要做出让本王为难的事。”
思绪回到金銮殿。
萧执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身上。
那个害死他母亲的男人。
他抬起手,遥遥指向那张九龙宝座。
“拿下。”